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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园>鲁迅的杂文风格和特点 > 第9部分(第2页)

第9部分(第2页)

然而我还是看。今天偶然看见北京追悼抗日英雄邓文①的记事,首先是报告,其次是演讲,最末,是“礼成,奏乐散会”。

我于是得了新的启示:凡纪念,“礼”而已矣。

中国原是“礼义之邦”,关于礼的书,就有三大部②,连在外国也译出了,我真特别佩服《仪礼》的翻译者。事君,现在可以不谈了;事亲,当然要尽孝,但殁后的办法,则已归入祭礼中,各有仪,就是现在的拜忌日,做阴寿之类。新的忌日添出来,旧的忌日就淡一点,“新鬼大,故鬼小”③也。我们的纪念日也是对于旧的几个比较的不起劲,而新的几个之归于淡漠,则只好以俟将来,和人家的拜忌辰是一样的。有人说,中国的国家以家族为基础,真是有识见。

中国又原是“礼让为国”④的,既有礼,就必能让,而愈能让,礼也就愈繁了。总之,这一节不说也罢。

古时候,或以黄老⑤治天下,或以孝治天下⑥。现在呢,恐怕是入于以礼治天下的时期了,明乎此,就知道责备民众的对于纪念日的淡漠是错的,《礼》曰:“礼不下庶人”⑦;舍不得物质上的什么东西也是错的,孔子不云乎:“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⑧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⑨,静静的等着别人的“多行不义,必自毙”⑩,礼也。

九月二十日。

(原刊1933年9月22日《申报·自由谈》,后收入《准风月谈》)

①邓文(1893—1933)字宪章,辽宁梨树(今属吉林)人,东北军军官。“九一八”事变前为黑龙江驻军骑兵连长,1931年11月参加马占山领导的江桥抗战,作战勇敢,被提拔为骑兵第四旅旅长。1932年4、5月间,指挥松浦战役。同年6月,马占山将该部整编为黑龙江省抗日救国义勇军第一军,邓文任军长。后率部参加热河保卫战。1933年5月被冯玉祥委任抗日同盟军第五路军总指挥兼左路军副总指挥,同年7月31日,在张家口福寿街被人暗杀。

②关于礼的书,就有三大部指儒家十三经中的《周礼》、《仪礼》、《礼记》。

③“新鬼大,故鬼小”语出《左传·文公二年》。春秋时鲁文公祭祀太庙时,将自己父亲僖公的神主置于闵公之前,而依据礼制,即位在前的闵公应该排在前边。对于这种“逆祀”的安排,文公的解释是:“吾见新鬼大,故鬼小。先大后小,顺也。”

④“礼让为国”《论语·里仁》:“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按:“为国”,这里是立国、治国的意思;“何有”,不难之词;“如礼何”,那还要礼干嘛呢。

⑤黄老即黄帝和老聃。战国、汉初道家学派尊奉黄帝、老聃为先祖,法家的刑名法术之学与黄老“清净无为”的治术有关,故法家治国多以黄老之学相标榜。

⑥以孝治天下语出《孝经·孝治章》:“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如此。”按:明王,即圣明的帝王。

⑦“礼不下庶人”语出《礼记·曲礼》:“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⑧“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语出《论语·八佾》:“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意思是,子贡(孔子弟子)想省去每月初一告祭祖庙时宰杀的活羊,孔子说你可惜那只羊,我却可惜那份礼仪。按:告朔,这里指祭庙,“朔”是每月的第一天;饩羊,活羊;赐,子贡名赐;爱,怜惜。

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语出《论语·颜渊》。这是孔子对弟子颜渊的指教。

⑩“多行不义,必自毙”语出《左传·隐公元年》:郑庄公将京城(今河南荥阳东南)封给其弟共叔段,大夫祭仲认为那座城池太大,担心将来共叔段借势作乱;庄公则谓不必担心,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按:毙,踣,犹言摔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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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听印象

五四运动以后,好像中国人就发生了一种新脾气,是:倘有外国的名人或阔人新到,就喜欢打听他对于中国的印象。

罗素到中国讲学,急进的青年们开会欢宴,打听印象。罗素道:“你们待我这么好,就是要说坏话,也不好说了。”急进的青年愤愤然,以为他滑头。

萧伯纳周游过中国,上海的记者群集访问,又打听印象。萧道:“我有什么意见,与你们都不相干。假如我是个武人,杀死个十万条人命,你们才会尊重我的意见。”革命家和非革命家都愤愤然,以为他刻薄。

这回是瑞典的卡尔亲王①到上海了,记者先生也发表了他的印象:“……足迹所经,均蒙当地官民殷勤招待,感激之余,异常愉快。今次游览观感所得,对于贵国政府及国民,有极度良好之印象,而永远不能磨灭者也。”这最稳妥,我想,是不至于招出什么是非来的。

其实是,罗萧两位,也还不算滑头和刻薄的,假如有这么一个外国人,遇见有人问他印象时,他先反问道:“你先生对于自己中国的印象怎么样?”那可真是一篇难以下笔的文章。

我们是生长在中国的,倘有所感,自然不能算“印象”,但意见也好;而意见又怎么说呢?说我们像浑水里的鱼,活得胡里胡涂,莫名其妙罢,不像意见。说中国好得很罢,恐怕也难。这就是爱国者所悲痛的所谓“失掉了国民的自信”,然而实在也好像失掉了,向各人打听印象,就恰如求签问卜,自己心里先自狐疑着了的缘故。

我们里面,发表意见的固然也有的,但常见的是无拳无勇,未曾“杀死十万条人命”,倒是自称“小百姓”的人,所以那意见也无人“尊重”,也就是和大家“不相干”。至于有位有势的大人物,则在野时候,也许是很急进的罢,但现在呢,一声不响,中国“待我这么好,就是要说坏话,也不好说了”。看当时欢宴罗素,而愤愤于他那答话的由新潮社而发迹的诸公②的现在,实在令人觉得罗素并非滑头,倒是一个先知的讽刺家,将十年后的心思豫先说去了。

这是我的印象,也算一篇拟答案,是从外国人的嘴上抄来的。

九月二十日。

(原刊1933年9月24日《申报·自由谈》,后收入《准风月谈》)

①卡尔亲王(CarlGustafOskarFredrikChristian,1911—)当时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五世的侄子。1933年作环球旅行,8月来中国。这里引述他对记者的谈话,见1933年9月20日《申报》。

②由新潮社而发迹的诸公指傅斯年、罗家伦等人。五四时期,他们在北京大学读书时加入新潮社,投身新文化运动。后来依附国民党,成为亦官亦学的人物,如傅斯年当时已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所长,罗家伦则任中央大学校长、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

吃教

达一①先生在《文统之梦》里,因刘勰②自谓梦随孔子,乃始论文,而后来做了和尚,遂讥其“贻羞往圣”。其实是中国自南北朝以来,凡有文人学士,道士和尚,大抵以“无特操”为特色的。晋以来的名流,每一个人总有三种小玩意,一是《论语》和《孝经》,二是《老子》,三是《维摩诘经》③,不但采作谈资,并且常常做一点注解。唐有三教辩论④,后来变成大家打诨;所谓名儒,做几篇伽蓝碑文也不算什么大事。宋儒道貌岸然,而窃取禅师的语录。清呢,去今不远,我们还可以知道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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