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策歪头与宋予衡对视,抽出他手中的图纸塞给他一张密密麻麻的账目清单:“义父,我算过了,赵廷石、丁中正抄家充盈国库的银两,修筑堤坝的前期工程绰绰有余。”
“你也知道那是入账充盈国库的。”
“一半足矣,后期筹钱我来想办法。”容策眼中含笑,宋予衡甚至能数清他眼皮上根根分明的睫毛,“义父,可以吗?”
“你能有什么办法,穷得叮当响。”宋予衡头疼地推开他的头算是应了,御批的大案要案入账明细核对极为严苛,容策要得是密帐上的银两,“以退为进,兵法学得不错。”
“明明是美人计。”
美人?宋予衡抬眸瞥了他一眼,行吧,勉强算是个美人。
宋予衡抵唇轻咳,睡了一觉,疼痛勉强缓解了,人老了真是禁不住折腾:“青蔺如何?”
“在梅扇亭习《魏碑》。”容策收好图纸略一思忖又补充道,“山鬼说义父需要补眠,雁叔叔并未起疑。”
雁回对宋予衡的了解亦如宋予衡对雁回的了解,个苑路修得九曲十八折,宋予衡背着雁回走了小半个时辰,腿都没敢打一下颤,为了掩饰额际的涔涔冷汗一路吟诗作对试图转移雁回的注意力,唯恐雁回发现他的异样平添愧疚担忧。
雁回清傲,把不堪示于人前无异于要他的命,于是宋予衡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仅有的尊严。
“三思而后行,这是义父教我的,你不该枉顾病疾去背雁叔叔。”
宋予衡没好气道:“我身受重伤时还背过你呢,不仅背过,还抱过。”
容策反唇相讥:“以后我也背你,不仅背,也可以抱。”
“我这么大人了,哪里就需要你背。”
“雁叔叔与你同岁,不还是需要你背吗?”
这话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宋予衡感觉此时的容策就像个强词夺理的孩童,他无意与他争辩:“行行行,你说得都对,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容策晦暗不明的黑眸乌沉沉的,大拇指剥着佛珠温言问:“义父丢了我的帕子,何时赔我个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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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瞧你这寒酸样,堂堂郡王还稀罕个破帕子?”宋予衡看到容策的装束就来气,粗布麻袍,洗得发白的灰扑扑颜色,肩胛处还有缝补的痕迹,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二两银子。
他从怀里掏出条石青色雪缎帕子,容策双手接过珍之重之收入怀中,宋予衡靠在椅背上拉过他手腕上的佛珠仔细端详,一共五十四颗,菩提子所制,芽眼如目,磨得发红,松松绕在手腕上两圈:“凤眼菩提,谁送的?”
容策答:“老师所赠。”
好端端送人佛珠,也不知道安得是什么心思?宋予衡默默在心里腹诽了句,挑眉道:“和尚?”
容策摇头:“五十四颗佛珠代表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以及四善根因地的五十四位,这是老师对我的期许。”
九歌剑法精纯武功卓绝,宋予衡让九歌跟随容策去南疆本意是代他授武,但容策在春风渡所用招式显然不是九歌的路数,容策未及弱冠能统领三军,孤身入敌营取将帅首级并全身而退,这位老师又岂是籍籍无名之徒,然八年间九歌密信中从未提过有关此人的只言片语。
容策清减的行李中有把被藏青麻布包裹的绝世宝剑,剑刃极薄,出鞘见光气势肃杀,剑柄铁钩银画刻着两个字“矜霜”,剑如容策其人,明珠蒙尘不见天日骨子里却渗着骄矜清傲。
莫非也是他那位老师所赠?
宋予衡:“如此我理应设宴答谢你老师才是,不然显得我们不懂礼。”
“老师不拘礼法,行踪不定,未必肯来。”
“那便罢了。”宋予衡垂睫翻阅奏折,授武却赠佛珠,无人知其存在,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岂会不知容策的身世?
宋予衡挑剔讲究,所用之物纷繁杂乱,启程在即,湘君光收拾茶具摆饰等物头都大了,好在山鬼帮衬着没出太大纰漏,齐湘清点书籍卷宗忙得脚不沾地,而坐在爬满铁线莲的秋千上喝桂花酿的九歌就显得特别讨人嫌,长陵王殿下的行装还没有九歌得多,他自然没什么可忙的。
暮色西和,湘君才倒腾出工夫去给宋予衡整理衣物,宋予衡的衣裳分朝服、常服,常服里又分窄袖、宽袖,宽袖根据长度不同分了十几种,有颜色相同款式不同的,有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还有颜色款式相同但纹饰不同的。
湘君含着糖提裙跳过台阶,夕阳透过碎玉格窗撒在容策身上,窗外紫薇花累累,风吹入窗,肩头落了零星几朵,他专心致志地叠着软榻上凌乱的衣裳,湘君硬是看出几分贤妻良母的感觉:“殿下,你别动,放着我来。”
空地上放着好几个大箱子,湘君侧身七拐八绕总算挪了过去,容策抬头:“差不多收拾完了,你检查检查可有遗漏。”
湘君生平第一次知道衣裳还能叠得这般整齐,横平竖直,有棱有角,每个箱子上面都放了一张清单,她挠头,其实她也不清楚督公的衣裳到底都有哪些:“殿下抢了我的活,督公会骂我的。”
容策端过小几上的金丝芙蓉卷,湘君咔嚓咔嚓咬碎口里的糖,一手拿了一个金丝芙蓉卷:“殿下,我真是太太太喜欢你了。”
容策哑然失笑:“义父用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