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不再是仇天行谎言下的一颗棋子,也终于能为她做上这最后一件事情,他只觉满心欢畅,带着微笑昏迷了过去。
不料醒来,却见她就在眼前,她知道是自己了吗?她若带着伤重的自己逃亡,又如何能够走远?情急下,他翻身跃入江中,只求能够不拖累她,不让她面对曾被欺骗的真相,能够让她在日后漫长岁月里,想起他时只有温柔的笑。
可当她将他拖回,在他耳边说出那句‘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是多么的厉害,她又岂是寻常女子?她的心交给了自己,自己怎能不说清楚就将她丢下?让她一个人在猜测与痛苦中度过余生?
长久的昏迷中,他似从云层之巅落入万丈深渊,又从万丈深渊飞上云端,他只想寻到她的身影,求得她的原谅,若是她还愿意,这条残命就陪伴她上苍山,游雾海,陪她度过尽情欢笑的一年好了。
孔瑄握住蓝徽容抱着自己的手,默默感受着她的体温,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忍不住轻咳数声。 蓝徽容恐是自己将他抱得太紧,忙松开双手,孔瑄将她轻轻一拉,两人并肩而坐。 “借你的肩靠一靠,可好?”孔瑄靠上蓝徽容的肩头,平定着体内的疼痛,慢慢提起真气,运行数周天,蓝徽容感应到他正在运功疗伤,试探着将自己的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两股真气渐渐融合,通过孔瑄周身经脉与穴位,又归于丹田。
孔瑄渐感精神,收住真气,两人十指相交,默默听着夜风拂过青山的声音,良久,孔瑄轻声道:“容儿,我父亲,曾经是和国军队中的一名普通士兵,在某次作战中被叶天羽元帅救过一命,成了他的亲兵。”
蓝徽容欲待说话,孔瑄手指稍稍用力一握,她收住话音,静静地听他诉说。 “当年棋子坡兵乱,我父亲恰好被派了出去,不知真相,只知是叶元帅与简南雄同归于尽,慕少颜灭了叶军,他躲过兵乱之后,想起恩人葬身火海,心有不甘,又回到棋子坡,却在一个悬崖下救出了叶天鹰。”
“他不知叶天鹰才是罪魁祸首,只知他是叶帅的亲弟弟,听得叶帅确已身亡,自是将满腔报恩之心放在了叶天鹰身上,便将重伤的他带回了安州老家。”
“叶天鹰伤愈之后,便说要替叶帅报仇,离开了我家。到我七岁那年,叶天鹰又突然出现在安州,恰逢我父亲病重,便将我托付给了他,让我拜他为师,长大后替叶帅报仇,就这样,叶天鹰便成了我的师傅。”
“叶天鹰把我带到西狄一个隐密的地方,和一些小孩一起进行了残酷的训练,我一心遵从父亲遗命,视叶天鹰如父,却不知道,他早改名换姓,成了西狄国的左都司仇天行。他知我父亲因叶帅之故,一贯仇恨西狄人,也从不在我面前暴露那重身份。”
“数年之前,我武艺大成,是那帮小孩中武功最高的,叶天鹰便派我潜伏到慕少颜身边,着我打探铁符和你母亲的下落,说这才是能够替叶帅报仇的最佳方法。叶天鹰并不知他落下悬崖后,慕少颜向叶天羽忏悔并隐匿起太子皓的事情,他以为铁符是落在了慕少颜的手中。” “我想法和侯爷成为好友,也取得了他的信任,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办法得到铁符和你母亲的任何消息,也不见叶天鹰与我联系,我与侯爷情义日深,又深感王爷并不象忘恩负义之人,正是愧疚与彷徨之时,你却突然出现。”
“那日战场之上,仇天行的出现,让我透体冰凉,没料到自己的师傅竟是西狄国的左都司,他将你带走,让我相随,有一夜,为了他利用西狄人攻打东朝之事,我与他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我便知他可能要对你不利。”
“第二夜,那元礼运用魅瞳之术想诱你说出《寒山图》所在,我只能躲于窗外用鸟叫声唤醒你,其后他想对你无礼,我冲入室中,与他打斗时,仇天行随后赶到。”
“我知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又日益感到当年之事有所蹊跷,隐隐觉得父亲可能受了仇天行的欺骗,便向他假言提议,你对我似有情愫,如果让我假装将你救离险境,自能哄你说出《寒山图》所在,又告知他,简南英的精锐军队早已布置妥当,只待西狄军与慕家军斗至两败俱伤,便会出手,让他不如装作被我刺伤,退兵归去。”
“仇天行听了之后大为意动,便采纳了我的建议,却在我肋下划了一剑,以求得你的信任。”孔瑄低下头来,心中一阵难过,欲抽出与蓝徽容互握的右手,蓝徽容却紧紧握住,不肯放手,柔声道:“累了就明天再说。”
“不。”孔瑄提起精神,续道:“容儿,我知道自己欺骗了你,所以后来你,你问我可愿意和你一起去苍山时,我只能拒绝了你。直到第二天,我暗中跟踪你和侯爷,在叶帅坟前偷听到了你们的说话,才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原来,罪魁祸首竟是我一直以来的师傅,我父亲也是在谎言的欺骗下给我留下了遗命,后来,我又在你们离开万福寺之后去见了玄亦大师,确认了事情的真相。”
“玄亦大师得知我的来历后,劝我要脱离仇天行的控制,不要再为虎作伥,那日,我不知自己是怎么挣扎过来的,直至后半夜去找你,才下定决心,要与你一起离开。”
“仇天行在撤军离去之前,因为信任我,告诉了我,慕家军和潭州城中有他派驻的高手,可以在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我既得知他的真面目,便想在离去之前替侯爷除掉这些人,所以才要你等我十日。”
“我摸清那些人隐于何处,正想将他们聚齐,一网打尽,却逢皇上赐婚,宁王将你带走,我索性将那些人汇集起来,说奉仇天行之命要营救于你,我有仇天行给我的信物,他们自是深信不疑,便听我吩咐,合力将你从宁王手中救了出来。其后的事,你便都亲眼所见了。”
一片长久的沉默之后,蓝徽容转头望向孔瑄,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我想问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不和我一起走?!”
孔瑄心头剧跳,不敢望向蓝徽容的双眸,侧过头去,半晌后轻声道:“容儿,是我错了,我欺骗了你,无颜面对你,只想着能将你救出,让你去过自由的生活,我,是没有资格再陪伴你的。” 他心底还有一句话,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容儿,我已不能陪伴你一生一世,又怎能误了你的终身。”
蓝徽容感觉到他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体会到他此刻内心的痛苦,所有的疑问得以消除,她心中一痛,猛然再度将他抱住,喃喃道:“不,你没错,从一开始就是仇天行欺骗了你的父亲,也欺骗了你,你也没有对不起我。我和你,都是这些疯狂的人手中的棋子,都是被他们利用的工具。” 她紧紧地抱住孔瑄,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来因母亲遗命而被操纵的命运,经历的种种艰难困苦、生离死别,这身不由己的痛楚,欲跳出漩涡的苦苦挣扎,蓝徽容忍不住落下泪来。 孔瑄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心神激动,想起这十多年来的错误人生,对慕世琮兄弟情义的愧歉之情,对眼前深爱之人的欺骗,而她,此刻却不计一切地拥抱着自己,终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两人长久地相依,为过去身不由己的命运而痛哭,却也都有着一丝逃脱这种命运的喜悦,这一刻,两人终不再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两人的命运也不再被别人所操控。
这一刻,两人都感觉心灵高度契合,他了解了她的心,她也理解了他的痛苦,两颗曾经为身不由己的命运而彷徨挣扎的心,在黑夜中慢慢靠近,又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蓝徽容担忧孔瑄伤势,松开抱住他的双手,不停向他体内输着真气,眼见他精神渐好,心中喜悦,面上露出无限欣愉温柔之色。
孔瑄看得清楚,心中的伤痕渐被抚平,勇气重新回到他体内,他紧握蓝徽容的手,轻声道:“容儿,谢谢你。”
蓝徽容轻轻摇头:“不,是我要谢谢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明里暗里保护着我,就是当初你欺骗我,也是为了救我。”
孔瑄心中激动,咳嗽数声:“你就这么相信我?”
蓝徽容抬头望向夜空,过去的事情点滴涌上心头:“这些天来,我想得很清楚,你若是对我有所图谋,你就不会三番四次劝我离去,也不会,不会那般拒绝于我,更不会这般不顾性命救我,又不与我一起逃走。”
她转头望向孔瑄,有一种获得新生的喜悦:“孔瑄,我们不要想从前的事情了,那些恩恩怨怨,争权夺利,以后再也与我们无关,我们,一起去苍山吧。”
孔瑄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仰头而笑,笑声恢复从前的爽隽,更有着摆脱残酷命运的欣喜:“好,容儿,我们这两颗棋子,一起上苍山,是生是死,我们都不分开。”
三九、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