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公樗散鬓如丝,酒后常称老画师。
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
苍惶已就长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
便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
——杜甫《送郑十八虔贬台州司户》
对于郑虔来说,贬旨已下,唯有满含悲愤,与朋友诀别,离开京城,跋山涉水,来到遥远的江南,寄寓他乡,苟活于世。
当时台州民众教化未开,老夫子发现了这一问题。凭着一颗善心,他在公务之余,重操旧业,游刃有余地当起了老师,教授数百学生,从此一郡之内,学习成风,“弦诵之声不绝于耳”。据《台州府志》记载,“虔选民间子弟教之,大而婚姻丧祭之礼,小而升降揖逊之仪,莫不以身帅之。自此民俗日淳,士风振渐振焉。” 今天的台州,尊郑虔为文教始祖,奉为乡贤,可见其功莫大焉。
有意思的是,后来肃宗、代宗大赦天下,流人可还,郑虔想回到长安看看,但台州的老百姓诚恳地挽留他,留下来吧,孩子们还需要您呢。老夫子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顺应了民意,不复归京,终老此地。直至现在台州的百姓也没有忘记这位可敬的老夫子,建造广文祠(今改为纪念馆),让老夫子住在其中,享福至今。
杜甫与郑虔交情最厚,经常一起喝得醉意醺醺,他从这位长者身上,看到的是一个正直文人的品质。杜甫在诗中写道:“故旧谁怜我,平生郑(虔)与苏(源明)。”杜甫年老之时,有一年重阳节,相邀友人出行,游毕,觉得兴致未尽,不由想起当年情景,“旧与苏司业,兼随郑广文;采花香泛泛,坐客醉纷纷……”郑虔,这位杜甫一生中最知心的友人,以他的清正与才华,感染了一代诗圣。
杜甫忠实地记载了他和郑虔之间的友谊。可惜岁月湮灭,这位多次在杜甫笔下出现的郑虔先生,全唐诗中只留下一首《闺情》:“银钥开香阁,金台照夜灯。长征君自惯,独卧妾何曾。”也许,他就好比那个被唐王朝遗弃的女子,在漫漫长夜里,书写着华美而幽怨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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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王维: 人品盈如月(1)
王维:人品盈如月
一年腊月,正在伏案用功的秀才裴迪忽然收到了一封山中来信,信中他的好朋友邀约他来年春天一起游览山中美景。来信这样写道:“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春,复与疏钟相间……”这对于一个爱好诗文、喜欢美景的读书人来说,无疑是个非常大的诱惑,弄得裴迪心里痒痒的,恨不能立即动身,前往赴约。
在盛世唐朝,如果一个人学识渊博,诗文绝佳,且位居高官,家业丰厚,却终年青衣素食,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在许多人看来,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而发出这封《山中与裴迪秀才书》的作者,正是一个让人们不可思议且有“诗佛”之誉的王维先生。而他的人品,亦如其诗,灼灼其华。
二十多岁时,王维便高中进士,名动京城。凭着诗、乐、书、画都十分杰出的才华,他甚至在皇室王族中受到了普遍的欢迎和推崇:
维以诗名盛于开元、天宝间,昆仲宦游两都,凡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迎之,宁王、薛王待之如师友。
——《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下》
在政治与文化中心的长安,王维结识了张九龄、崔颢、裴迪等一大批知名文士,终生引以为友,谈笑吟咏,留下许多佳话。王维以其聪慧平和的性格,在京城的游历生活中吸引了大批文友,可以想见,风流倜傥的才子,在京城文化圈子里所产生的广泛的影响。工草隶、善书画、精音乐,更擅诗文,这样的高朋名士,必然赢得了王公大臣的青睐和普遍欢迎。唐玄宗的弟弟——歧王李范十分喜爱王维的才华,将他引荐给酷爱音乐的皇妹玉真公主。王维弹奏了一首琵琶新曲《郁轮袍》,满座为之动容,玉真公主深为感佩地说,我原以为是古人之曲,不想作者近在眼前。
在这次宴会上,风度翩翩的王维还适时地出展了自己的诗作。凭借过人的才华,加之贵人的提携,王维十分顺利地实现了“开元九年状元及第”的人生理想。
王维的朋友圈子里,不乏王公显贵,但更多的,是有才有识、性情相投的文士。友人与友情,是他一生的财富。比他大十多岁的孟浩然曾到长安应试,未能考中。面对失落的友人,王维置酒相邀,依依话别,情到深处,捉笔题诗相赠,劝他回归旧庐,以耕读为乐。因为在内心深处,王维同样向往那种自由安逸的生活。一席谈吐,使孟浩然为之动容,听了劝告,返回襄阳,隐居乡里,淡泊生活,成为与王维齐名的一代大家。对另一位友人綦毋潜落第还乡,王维也曾做诗相赠,劝他莫要因此沮丧,而要重新振作起来。这样的赠语,看似平常,却显露出诗人对友人的深切关怀。此后,綦毋潜果然又到京师,再考而中。后来适逢“安史之乱”,綦毋潜挂冠归隐,王维又提笔赠诗:“明时久不达,弃置与君同;天命无怨色,人生有素风。”在王维的影响下,京城文士也纷纷看望綦毋潜,赋诗饯行。王维的数次赠诗,明心见性,令綦毋潜感动终生。
在长亭外的古道边,好友元二离开长安,王维黯然不语,一面弹琴,一面唱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让我们再喝一杯吧,你出了关口,何日再能相见?一次次的挥泪而别,激起王维心中无限的离愁。令人尊敬的张九龄被贬离京后,王维发出“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的感慨,以诗文的形式,毫无保留地怀念获罪远谪的旧丞相。与获罪旧臣保持往来,这在当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王维不仅将对友人的思念落到纸上,且无惧无悔。他的心中,珍藏着对朋友真诚的牵挂与祝福,不因时变,不因势改。在王维的内心世界里,友谊超越了时空界限。在他的作品中,良辰美景之外,我们能够隐隐看见他和朋友并肩而行的颀长身影。
从盛世唐朝中,令人感受最为真切的,是文化在休养生息的年代里所显现出的容纳天地自然、张扬个性尊严的精神气质。余秋雨先生说,“唐诗对于唐代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文学创作,而是一种社会风尚,集中地表现出了生气勃勃的时代精神。”其实不仅仅是诗歌一门,绘画、书法等各种艺术形式,在这一时期,都因为遇到了合适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土壤,而长势喜人、硕果累累。儒、佛、道三家,也呈现出一派共荣共兴的和谐格局。同一时代的李白、杜甫、王维,这三个有代表性的人物,也都选择了最为适合自己个性发展的人生方向,杜甫崇儒,王维研佛,李白喜道,他们在唐朝的历史天空中,各自画出了一抹灿烂的云霞,演绎了“文人相亲”的传奇佳话,亦可以称作儒、佛、道三家交融并进的典范。
隐逸与自由,是王维一生的追求。尽管有着优越的家庭背景和出众的艺术才华,但他是个生性内敛、不事张扬、平和淡然的人。他的一生历经浮沉,尽管没有太多的讽喻之作,但也绝少有露骨和违心的描写,即便是歌功颂德,都极有分寸。早在青年时期,王维也希望学以致用,建功立业,也曾意气风发地写过诸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许多脍炙人口的边塞诗。安禄山叛变,唐玄宗仓促出逃,王维被俘,他深深陷入了人生理想与现实冲突的矛盾之中。在狱中,他不顾一切地服药假充残疾,以此反抗,但徒劳无益,还是被迫接受了叛变政府的官职。两京收复后,他以叛国求荣的罪名身陷囹圄。这时候,王维出示了他在狱中的一首诗,“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表明了他当时的心迹。后来,他总算得到了朝廷的理解与宽恕,并且还获得了更高的名誉和地位。但此时的王维,油然而生归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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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王维: 人品盈如月(2)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他在终南山脚下买下了宋之问的辋川别墅,加以营建,陶然自居。宋之问的为人,与王维相去甚远,在宋氏旧居里,王维所在意的,不是旧主人对于权势的热衷,而是面对秀丽的山水,摒弃人生的得失思虑,一心做学问的淡泊心境。他喜欢在那人迹罕至的地方,“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面对青山碧水,吟诗作画,听乐弹琴,修身养性,参禅悟道,静谧无扰地居处田园。与自然相亲,又何尝不是一件人生快事?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