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荆川大表哥
但他心知肚明,自己抗拒不了他的眼神。春水微澜,只一瞬便心旌摇荡。
只一瞬便沉沦。
卫戈忘记他是如何开的口,他只看见林晗对着他笑,一双眼中顿时星河满溢,忽然有些领悟。或许世人所言的长厢厮守,原也不过是为了心动的一刹。
帝都盛京,七日小雪。天空低垂着灰云,飘渺的钟声在城坊上空鸣荡,响彻云霄。
新帝赶在重阳节前匆匆登基,即位大典是历代皇帝当中最为仓促的。仪式完毕,穆献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诏告万民,接着亲自书写几份诏谕,派遣使者前往朔方安抚乱军。
聂氏之乱发生得太过突然,将近一半的达官贵人都被蒙在鼓里,如今已经成了一桩悬案,无人知晓魏国公为何突然造反。关于此事众说纷纭,旁人只知道那一日,年迈的魏国公再度披挂上马,率领亲卫打开了宫城,意欲闯入宫禁挟持惠王,却被赶来的禁军堵在紫微殿前。
向来拥兵自重的魏国公小看了宫中禁军的实力,庄严的紫微殿前被杀成了尸山血海,聂氏企图控制皇宫不成,反被神池卫与龙骧卫包围,最终兵败伏诛,家人随后尽被诛杀。
聂氏家族几世簪缨,聂铭在时更是权倾天下,朝中依附他们的不在少数,如今大树一倒,还被扣上的是谋反的帽子,一时间朝堂大乱,人心不稳,自高官到小吏,多的是人惶惶不可终日。
怀仁坊丞相府,裴信养了将近半个月的病,终于迈出书斋的门槛,踏进了前院的兰庭。
兰香浸润了水汽,凉彻肺腑,他站在檐下看花,莫名便开始回忆起往事,蓦然记起自己出身在武勋世家,多年以前也是个鞍马劳顿的将军,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洗去浑身的风沙尘浪,从里到外变了模样。
他还记起,自己本无心种类蕃多的花草,眼前这些兰花都是当初随意种下的。丞相府中能有此方侍弄得极好的兰庭,也是因为穆秉恪还小的时候有一回到府上,说兰花的香气好闻。
他望着满庭浓墨般的绿,目光顺着厚重的高墙爬升至阴云密布的天空,想到冬天快来了,兰草一定会被几寸深的雪覆盖。寂寥而漫长的冬日,满目霜白,香消玉殒,该是何等空茫。
“丞相。”
裴信面对这些兰花时总是容易失神。听得有人细声地呼唤,他便略略将视线移开,轻微地颔首示意。
来者是相府的门吏,恭敬地朝面前的贵人施过一礼,禀道:“楚王来谒。”
裴信垂眸,略微思索后轻声吩咐:“请楚王进来说话。”
门吏垂首躬身,领命退下。裴信径自往政堂去,刚走了几步便狂风大作,掀得一身绛紫衣袍左右摆动。待他步入堂中静等之时,方才的阴云便化作一颗颗雪粒,纷纷扬扬地从天幕坠落。
不出片刻,穆惟桢裹着一身风雪,紧跟着引路的官吏进入兰庭,步履矫健地踏至檐下。他身形高挑颀硕,头戴金冠,披着一件雪白无瑕的大氅,飞扬的长眉上挂着些细雪,俊朗的面容透出凌厉的威势,仿佛至寒的冰雕,颇有天家贵胄不怒自威的气势。
哀皇帝在位时极力打压宗室,楚王和王妃因为牵扯进朝政纷争而冤死狱中,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孩子。穆惟桢在关押宗室的洛明塔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少年时代,直到穆秉恪即位才被接出大狱恢复爵位,前往荆川就藩。
裴信缓步亲迎,“楚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穆惟桢眉间微蹙,面上倒是镇定自若,细心之人便可察觉到他正强压着什么焦虑。他耐着性子淡淡笑道:“裴相不必。如今政事繁重,想来你也没什么空闲。”
丞相是百官之首,裴信本该很忙的,以往也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可这句话不符合他近来的处境,终日在府里写诗作画,清闲养病,能叫忙么。他这病的时机也着实奇怪,刚巧遇上聂氏的乱子。若说聂家覆灭是朝中各股势力推波助澜的结果,那这场病倒是把他摘得干干净净。
裴信微微一笑:“年岁渐增,一日不如一日,我的病是多年的顽疾,想来有朝一日是要带进坟里去的。楚王正是年轻力盛的时候,大梁的未来还要看您了。”
“丞相不过长我几岁而已,何出此言呢。”
穆惟桢露出个虚与委蛇的笑,轻声道,“朝中可离不得丞相。就连我这次前来,也是有求于裴相。”
裴信没在朝中,风声却听到不少,从穆惟桢进门的那一刻便料到他是因何而来,也不多言,只挂着抹翩翩的笑意。
“噢,什么事情能烦扰到楚王呢?”
“我听说,陛下原本要让凉州息慎去平定灵州的乱党。”
穆惟桢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温声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把这个差事交到了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