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方面也是,太晚了。她就算不死也不能再喝了。”
他跟我描述了她的水肿和肝损。他断定,这场可怕的治疗是唯一的希望。
让…达尼埃尔打电话来。玛格丽特想出院。她借口说房间太贵,后来又同意抽血,她让步了。让…达尼埃尔明确指出:“立即解毒,完全解毒。别的什么都不用考虑。安定药将有助于她抗昏迷。”她的大脑和肝抗得住吗?谁也无法知道。
女友杜拉斯 (十三)(3)
只要玛格丽特没有脱离危险期,我们就无法正常生活。卡罗琳娜带我去博物馆。她很了不起。她极端的性格与这紧张的情形很协调。
玛格丽特顶住了。她战胜了关键的一周,她的器官顶住了。现在,她在医疗监视下睡觉。醒来的时候,她后悔喝酒,但我相信她不会再喝了。她捡回一条命。痛苦减轻了。她会创造些什么?
玛格丽特一边说胡话一边昏睡。器官好像挺住了,但医生发现她大脑已极为迟钝,靠不住。大脑受损了?糟透了?我的生活随治疗而起伏,既摆脱不了,又无从谈起。乌塔和扬都不很清楚她到底有多危险。为什么我会这么深地牵涉其中?也许是因为同住在诺弗勒,是邻居。我跟医生的交情。扬或让…达尼埃尔每天晚上都打电话来报告情况。
玛格丽特声称有人想禁止她写作,她说浴缸是具白色的小棺材,说自己得了脑癌。她相信自己住在苏黎世附近的一家瑞士旅馆里,她说了一些像是出自她书中的句子。她看见了鸟,看见了蓝色的奶牛。有时,她处于半清醒状态,对扬说:“假如我今晚死去,别忘了我的戒指。”接着,她又陷入了谵妄状态之中:“你们知道,在战争期间当一个小姑娘可不容易。”
玛格丽特摔倒在地,打碎了她从不离开的玉手镯,这手镯,她入院时人们甚至无法把它从她手上取下来。那是她15岁时她母亲给她的,母亲对她说,假如手镯被打碎了,必须把它埋掉,否则戴它的人会死的。
哭得泪流满面的扬问我是否要把手镯埋了。那天晚上,电视上在播《印度之歌》。人们在向她致意。玛格丽特睡了,一无所知。
玛格丽特说:“我得摆脱这种昏睡状态。”扬整天都在医院里,记下她说的胡话。她问:
“你在干什么?”
“我在写你说的话。”
“啊,对了,这可能很滑稽,俄罗斯的伟大传统。”
决定命运的日子。医生们决定停止用药。假如她摆脱了昏睡状态,却陷入震颤性谵妄,那就必须重新让她喝酒,但这将意味着会因肝脏破裂而死亡。
没有得震颤性谵妄。检查显示,肝脏的恶化停止了。有希望了。玛格丽特在医院的走廊里走动。她说,假如她要拍一艘邮轮,她就拍这条走廊。她还在说胡话。却没那么严重了。
扬打电话来:“我让她跟你说话。”
我很惊慌,跟一个从死神那儿回来的人能说些什么?她的声音非常缓慢:
“我瘦了。”
“听说你的脸色很好。”
“你会认不出我来的,我就像娜塔丽 · 萨洛特1。你知道,塔蒂2死了。你得找十二三个人来谈他。开一个圆桌会议。我会写一篇关于法国军队的好笑的文章。我会说:法国军队,是世界上最糟的军队;德国医院,是世界上最糟的医院。”
她笑了,我说:
“这是个好主张。”
听到她的声音很高兴,但欺骗她,又觉得很古怪。她的谵妄会达到什么程度?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说:“今晚,我遇到一件怪事:我知道再也见不到妈妈和哥哥了,你知道,就是小约瑟夫。所以,你看,我第一次明白了。”
我想,她是明白了她不会再喝酒,死亡的色彩越来越浓。
谵妄在继续,间或出现一段清醒。我像扬一样,开始记录她说的话。不能不记了。说话滔滔不绝,不经大脑思考。这非常罕见。但这种情况能持续下去吗?大家已经把她当成一个儿童跟她说话了。
医生建议她出院,但这句话没说出来:她也许能摆脱谵妄状态,但也可能深陷于疯狂之中。
玛格丽特回家了。很高兴看见她,精神很好,脸色也不再是铅灰色的了。她问弗朗索瓦和瓦莱莉的孩子何时出生。她显得特别活跃,专注,但到处都看见动物。她跟我描述了“怪兽”,小小的,像科西嘉人,长着猪皮,在织毛衣。她看见“怪兽”在床底下,但并不害怕。她也看见了SAC1的人和盖世太保:“有几个法西斯分子,他们拿了40万美元。”她说让…达尼埃尔想偷她的公寓。她还告诉我这个最坏的消息:“你知道,我看见扬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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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 (十三)(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