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尚仪功成身退,行了礼便带着人下去了。叶薇端着玉碗继续吃粥,以此躲避身后男人的目光。
有手掌落在她的肩头,掌心温热、力度柔和。熟悉的气息逼近她,男人声音低沉,“这么专心,怎么,以前没吃过腊八粥?”
“怎么没吃过……陛下没听到吗?臣妾刚刚说了,是管尚仪粥做得好,比我以往吃的好多了。”
“哦,那什么时候吃过?去年腊八节?”
她用勺子在碗中无意识划拉,“恩。当时还是悯枝做的呢……”
“那再之前呢?你来宫里前住的地方,那里会吃腊八粥吗?”
这话问得微妙,叶薇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他问的自然不是叶薇在侯阜的事情,而是问得“她”这个妖孽!
直白点就是你们妖精喝腊八粥么!
叶薇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天晚上他就差没把话挑明,而她在巨大的冲击面前有些傻掉了,表现在脸上就是面无表情的呆滞,只是看着他不讲话。他等了一会儿,见她迟迟没有回答,只当她不愿意讲,最终做出了让步。
若无其事地拍拍她的脸,他微笑道:“这么凉,冻着了吧?是朕不好,大晚上还带你出来吹风。咱们回去吧。”然后牵着她的手回到披香殿,一路都不曾松开。
这样的体贴,这样的包容,眼前的男人与她熟悉的君王简直判若两人。叶薇想自己的决心之所以动摇,便是因为这样的他让她实在无法割舍。
她原本就喜欢着他啊……
不过现在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男人求得答案的决心。她不肯说,他便旁敲侧击地试探,脸上温温吞吞的,骨子里的积极进取却已全部调动起来。
但这是什么剧情走向?他不是最厌恶神神鬼鬼的事情吗,现在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还是受刺激过度,决定破罐子破摔?
放下玉碗,她含糊其辞,“当然喝了。整个大燕,除了那些边境荒蛮之地,没哪儿不喝腊八粥吧?”
他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主动道:“刚才管尚仪说的是真的?陛下就那么喜欢她的粥,甚至舍不得和人分享?”
“也不是喜欢她的粥,只是腊八节朕喜欢一个人过,不愿别人打扰罢了。”
“这是为何?”
他沉默片刻,“从前在传睢,每年腊八都是母亲陪着我,她还会亲自下厨煮粥。母亲平时都很严厉,唯独那一天会很温柔,我后来才知道她与父亲便是在腊八节定情的。一年当中就那么一天,我可以不念书,和她坐在一起闲话家常,与市井间的母子没什么两样。可惜后来到了煜都,就没机会再尝她的手艺了……琉璃的粥和做得和母亲很像,正好父皇也不喜欢腊八节,朕乐得清静。”
他说话的时候眼睫低垂,叶薇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睫毛居然这么长,像小小的扇子。他容貌原是十分英挺的,眼睛却因为这长长的睫毛显出几分清秀,看得她忽然有些心疼。
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少年,高烧烧得浑身滚烫,还会在梦中唤母亲,恳求母亲不要送他走。
这些年,他其实也过得很不容易。
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脸颊,惊得他神情一变。她反应过来,立刻想要退缩,却被他一把攥住。他与她对视,乌黑的眼睛柔柔地看着她,“阿薇,我很少对一个人敞开心扉,但如果相信了谁,就不会改变。我知道你有顾虑,但你可以信我,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能接受。我知道你不会害我。”
她掌心贴在他的皮肤上,感觉到些微的凉。两人的视线交缠,这是继那晚之后他再一次向她明言,而她已经被对他的心疼占据了思考的空间,不愿继续欺骗。
嘴唇有些干涩,她舔了一下,轻声道:“她们说的是真的,我确实来路不正。”
他眸色微变。
“真正的叶薇在饮下那杯毒酒时就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到她的身体中。
“不过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山精妖怪,更没有所谓的法力,就算想害你,也没那个本事。”
虽然已基本确定,但在心底深处,他其实也想过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或许,叶薇所有的疑点都有别的解释,她是清清白白的,一切都只是流言中伤。
可是此刻,她的话仿佛最后的判决,将他仅存的侥幸也浇灭。那些独自思量时自己也觉得荒谬的猜测得到证实,原来都是真的。
她真的不是叶薇。
她还在继续述说:“这是老天跟我开的玩笑。来得莫名其妙,搞不好也会走得莫名其妙。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会离开这具身体,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他忽然拥紧了她,打断了后面的话,“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