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退了……”
“什么?”
“金兵退了!至少离咱们近处的南城如此!”
相隔五里之外,汴京城已几乎被隐没在雪幕之后,目力所及只有白茫茫一片。
顾渊他们这支溃兵,趁着金军攻城,一口气向南跑到实在没了力气,方才寻了一处雪坳子坐下来避风。
这些兵卒刚刚也是被榨干了最后一点勇气,杀出条血路到了这里。忽然停下,当即便再也支撑不住,一群人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坳子中,叫苦连天。
“唉哟——这打得是什么仗哟!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叫爷起来!”
“就是、就是……俺老郭算是为他赵官家尽忠了!他赵官家可是连开拔饷都没给过!这等鸟官家,是死是活,我们还理他做甚!”
“若说这汴京城里的官家相公,不会打仗便不要瞎指挥,将俺们这群老兄弟调来调去,一个个全在路上送了性命。”
大雪如幕,这群甲胄残破的军士也不敢生火,呼啸的北风之中人与马互相挤做一团,低声交谈着,互相通了姓名。
他们这些勤王兵马,也不知道是幸与不幸,先是历经一场倾天般的溃败!忽然发动的女真轻骑一波又一波地从雪原上钻出来,将他们这些迟缓笨重的甲士像是猎物一样猎杀在看不见尽头的落雪中!
可就在万军皆溃的时候,却没想到会蹦出那样一个疯子似的参议来,逆着溃军如潮,发起几乎没有希望的反击,带着他们硬是吃掉了一队扫荡收尾的女真轻骑,然后硬是趁着女真大军扑城的空挡,从这纷乱的战场上溜了出来。
可他们也已经耗尽了骨子里最后一点力气,就连刘国庆这样的悍将都把马甲卸下来坐在雪堆里不住地喘气。
整队人马中也许只有韩世忠还精神抖擞,逼着他手下轻骑在队伍北翼张开了一道骑兵警戒幕,就是防着再被女真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顾渊原本也瑟缩在马肚子下,被冻得不想说话,可听到韩世忠忽然扯了这么一句,也不知是从哪里看到的战况。
他心念一动,索性再度上马,驰上那低矮的雪丘,眯着眼睛,想透过风雪看看那处战场,却只能看到城池的朦胧黑影,其他细节什么也看不出来。
“雪这么大,韩统领是如何看到的?”年轻的参议有些狐疑地问道。
“还是听声……”韩世忠闭着眼睛,神叨叨地说,“你听,那边已经没有什么交兵的声音。如果女真杀入城去,惨叫声只会更大吧……这毕竟是座百万人的富庶大城,十二万女真人杀将进去,怎么可能放过这样叹为观止的花花世界——那必然是一场天顷般的惨嚎,怎么可以如现在这般沉寂下去……”
“原来如此。”顾渊愣了一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偏差,“那……宣化门这算是守住了?”
——郭京神兵溃败,带动整个宣化门失守,那本应是汴京沦陷的开始……可如今汴京雄城依然屹立在雪原之上,宋金两军交兵的声音也逐渐暗淡下去,看上去这一日的攻防,不过是给这片土地徒增几千几万具尸体而已。
“差不多——你看到那橘色的光没有,从地上一直向上延伸,怕不有四五丈高,那便是火……有人焚了攻城的鹅车,这城墙看上去像是保住了。”韩世忠嘟哝了一句,有些奇怪地瞥了这个参议一眼,“顾参议为何如此在意这个宣化门?可是有什么亲朋在这门上戍守?”
“我一个杭州府来的,哪有什么汴京的熟人。”顾渊笑了笑,解释说,“我只是担心刚刚那队乱七八糟的地痞神兵那么一闹,连带着整座城池一起垮下来。这毕竟还是我大宋东京城,总不该这样不明不白地便被那些女真鞑子攻取了去。”
“不明不白?倒不至于,这么多年,我大宋每一场仗败得可都是明明白白的。”韩世忠嗤笑了两声,话中带刺。
正好此时风雪稍稍止息,雪幕缝隙里隐隐透出的那几道橘色火光变得更加醒目,即使是顾渊这样初上战阵的文臣也分辨的出来——它们好像是自地底生长出的藤蔓,沿着那座只剩下重重阴影的巨大城垣攀援而上,摇曳着、跃动着,在漫天落雪中,将这庞大帝国的末日映衬得奇幻又迷离。
“韩统领似乎对这大宋很是有些想法?”顾渊望着那遥远的火光,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