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独自穿好了衣服化了个淡妆,便坐在门边上歇息,觉得浑身不太得劲。十三蹲下来,关切地问:“洛洛,怎么了?”我转开头去,脸上发烧,心想这让我怎么说。只能讪笑着道:“没什么,没什么。”待起身来,却仍是脚跟一软。十三忙扶住我,皱眉道:“这还叫没什么……”他忽地顿住了,好像忽然领悟。他低低地一笑,不再说什么,只是搂住我的腰。
“你很得意啊?”我斜眼死瞪着他瞧,他就越发合不拢嘴,道:“娘子,这还不容易,我背你下山。”
我和十三携手走在下山的台阶上。我当然未准他扛着我回家,惊世骇俗的事情,一件已足,其实能够现在这样手挽着手,对我来说,就已实属不易。
昨天我们一同上山,还是一对恋人;今天共同走下去,却已然是夫妻了。而除了阿玛的婚礼让我大大的意外,其他的一切,却都那么顺理成章,似乎早该如此,本就是如此。所以走在这清晨的香山上,我只觉我们并非新婚燕尔,倒像是老夫老妻,没有多少话,但是很踏实。
十三忽然停下脚步拉过我,摊开了手心。只见他手里静静地停着片红叶,不似我们昨天采到的奇形怪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片。他把红叶放在我手中,仍是没说什么话,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又拉起我的手向山下走去。
我悄悄地把红叶收进了袖中,紧紧跟住了十三,心中一片安宁。
我不着急,只等着对面的女人把嘴合上。
叶子张大了眼睛,嘴成“O”字足有十秒钟。她重重喘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我打断她道:“哎,你的伴娘我也没当成哦!”她瞪了我一眼,道:“谁和你说这个了。”站起身来,她凑在我面前,细细打量:“桑桑,你结婚了!”我点点头。
她微蹙起眉毛,拉长声音道:“就这么嫁了?”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有点变了:“以后你最爱的就不是我了?”我一时不知该气该哭还是该笑,握住她的手,大声道:“是!”叶子低下头去,却已笑出声来,道:“太好了!不过……呃……我是不是该替十三哭一场呢。”我冷眼看她。她渐渐收住了笑容,眼里尽是柔和之色,嘴边微笑荡漾。她举起酒杯,道:“桑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真想说,我比你还要高兴。”说完,她不等我举杯,径自一饮而尽。待她再去斟酒,我看到她眼角已有泪光,不禁心头一动,起身偎在她身边。
她偏头看着我,低低地说:“以前总说咱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那是因为咱们都不好。现在,都过去了。桑桑,有你,有大家,我现在满足了。”说完,她唇角微荡,粲然一笑,又喝了口酒。
我发自内心的微笑着,大声道:“我还不是一样。”叶子哈哈大笑,拉过我悄声道:“打个商量。”“嗯?”“咱们换夫吧!”她得意地坏笑着:“我暗恋十三这么多年,你不是不知道。”我煞有介事地回答她:“好啊!其实我的真爱是四阿哥,你也猜到啦。”叶子扑哧一笑,道:“你不是他的类型,桑桑同志,死心吧。”我点点头,黯然道:“好失落啊。”说完也喝了口酒。
叶子大笑。她今天兴致非同一般的高,简直忘了她自己的酒量之小小得可怜,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个没完。
待她的眼神开始涣散,我及时地拉住她:“嗨,你在四王府是不是上房揭瓦都没人管啊?”她傻笑道:“那得看要上那几座房了。”我翻了翻白眼,看来这女人是被惯得无所畏惧了。不过我倒也不用为了送个酒醉的福晋回家发愁,要不然——说实在的,我还是挺怕四阿哥的。
正瞎想着,那边叶子又私自灌下两杯酒去。苍天啊!我正要吩咐伙计下酒上茶,却见叶子眼睛放光,立起身来,指着前方大喝一声:“帅哥!”说完竟然“扑通”一声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我无奈地循声望去,那一身青衣的“帅哥”竟是八阿哥轻摇折扇,款款走上楼来。他显是被叶子的一声大喝吸引了注意,已向我们这边走过来。
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点局促不安,竟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只能抬头冲他一声傻笑。他迷惑地看看叶子,又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杯盘狼藉的桌子,随即了然一笑,道:“刚听楼下伙计说到有人财大气粗,点了所有的招牌菜,果然是你。”我咧嘴道:“反正没浪费,你看。”指给他看所有的空盘子,心道怎么忘了这“独一居”是他的老地方。
他点头,淡淡道:“我自然早就知道你的胃口。”我咬咬嘴唇,忆起好久以前,一个失恋的傻到极点的女孩,情绪化地在这座酒楼上毫无形象地狂吃海喝。当时她身边的男人,好像就是八阿哥呵。不觉有些怅惘的情绪弥漫开来,我们俩人都定定的看着凌乱的桌子不说话。
还是八阿哥先开了口,他道:“四嫂怎么办?”我忽然醒悟,以叶子这幅尊容,要是真带回四阿哥府上去……
我冲八阿哥点点头,架起了叶子往楼下走去。叶子悠悠醒转了一下,斜着眼道:“好久没见到纯粹的帅哥了……”说完傻笑着又沉下头去。
我拼命地翻了翻白眼,这女人,彻底被她感动了!幸亏八阿哥听不到也听不懂,不然她这四嫂也就干脆别当了。
正要扶了她下楼去,八阿哥却向楼下做了个手势,马上便见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迎上来,给我请了安,从旁架起了叶子。八阿哥道:“搭我的马车。总不能这么走回去。”说着微微一笑,先行下去。
我搀着叶子坐在一侧,八阿哥坐在另一侧。仍是没有话,我不断给叶子擦去额角的汗,他只是轻轻摇扇,一下又一下。
“听说老爷子和皇阿玛请辞?”他忽然问道。
我一愣,随即黯然道:“不错。阿玛始终要走。”——和十三完婚后,我带着一肚子的欣喜、崇敬和疑惑和阿玛有过一番长谈。用他的话说,是“办好了最后担心的一件事,也托付了他最后挂念的一个人”,该是时候出外体道了。我当时被这句话惊得发了好半天的呆,几乎不能相信阿玛就要抽身离去。待冷静下来想劝他别离开,才发现他所下的决心之大,已经不可挽留。
他行动利落,几天之内,便将家中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还进宫面圣,跟康熙爷禀告了云游之意。而这一次,康熙爷没有留他……
以后还有谁陪我看书打坐?谁为我排难解忧?谁让我平心静气……阿玛,您怎么这么狠心呢?一开始,我总是颇为怨恨地看着阿玛,无声地谴责他。
他只笑着说:“十三爷能照顾你,这个我最放心。”说完还是照旧计划行程。
我心知无法,因为远行悟道的事早在他计划之中,又是额娘的夙愿,他绝不会放下。所以我只能日日跟在阿玛左右,不愿求他,便看着他整理书房、看书作画、打坐钓鱼,希望他能突然心软,说:“我不走了。”然而他只是无限柔和地看着我,说我是傻姑娘。唉……
“舍不得阿玛吧?”一块手帕递到了眼前。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已流下泪来,唉,不能想不能想。“舍不得又如何?”我低下头擦干了泪,闷声道。
八阿哥摇头叹道:“还像个小姑娘!”我撇了撇嘴,不答言。
“那老爷子就舍得扔下你?洛洛,你以后可是一个人了。”八阿哥的语气丝毫未变全无波动,但我还是被这句话惊得抬起头来,对上他深幽幽的眸子。
“而且,你也不小了。”他忽的俯下身来,看着我的眼睛,玩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