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右千户所的校场上就已经跑动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百户官孙良辰一觉睡醒,半撑起身子,朝窗户外头望了一眼。瞧见果然在那的公子哥,不禁冷笑了一声,躺回去准备睡个回笼觉。
躺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百户官被他这突然一笑给吵醒,朦胧着打了个哈欠,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不满的嘟囔,“老孙你什么毛病?瞎笑什么?傻了?”
孙良辰翻了个身,语气不屑又带着不满的回答说:“还能笑什么?我笑那小公子,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自己折腾就算了,还折腾咱!”
又是长长的一个哈欠,睡意上头,那跟他搭话的百户官含糊不清的劝他,“快睡吧!于千户都拿他没办法,你哪儿来那么大的牢骚?小心祸从口出。”
跟孙良辰搭话的百户官很快又沉沉睡去,孙良辰却觉得一股子火气蒙在胸中,竟是睡不着了。
算算日子,这小公子来到右千户所,已有足足的两个多月了。从最初拒绝了于文贵等人把他安置到繁华街道上住宿休息的建议开始,孙良辰等一众百户官可就倒了血霉了。
小公子奉旨练兵,他们只要不是想要杀官造反,就必须在面子上过得去。
要知道,平日里,就算是骄狂如张徽一般,也只是督促下面的小旗官、总旗官带着兵丁训练,对他们这些百户多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真用上的时候不出岔子,平时训不训练的随他们去了。
这回可好,人家前来督练的小公子每天练的这么起劲儿。不仅白天按时按晌的出现在校场上,认认真真的跟大头兵们一块训练,早上还起的这么早,给自己加训。到了晚上大伙儿都休息了,也还是不肯消停。
殊不知,单是一天不断的日常训练,就已经让如孙良辰之辈苦不堪言了。更别提有了蓝斌这么个对照组,张徽对他们更是每天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百个看不惯。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孙良辰被火气顶得睡意全无。他却不知道的是,这会儿和他一样早早便睡不着觉的,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为了能够方便训练,右千户所需要参与日常训练的官兵都已经被集中在了校场附近的营房里面,其中自然少不了这些主官们。
此时,隔着窗户,张徽的目光静静注视着校场中央已经热身完毕、停止跑动、打起一套拳来的蓝斌。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初见是那股子目光中的轻蔑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转而变为了一股子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
“我说老张,你差不多得了。”正千户官于文贵从他身后走过来,见他那一脸复杂的望着窗外朦胧的身影,叹了口气,劝说道:“你也知道,那是凉国公府的小公子,金尊玉贵。你我生下来就是被人家踩在脚底下的,人家呢?大明疆土辽阔,数也数不清的人,除了皇室贵胄之外,谁能尊贵的过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去?到如今,人家可算是给足了咱们面子,咱们也不能这么不识抬举,真把他当个兵练吧?”
张徽不以为然,“这可不是我要练他,而是他想要练。怪到我什么事了?”
于文贵说:“你这话,也就骗骗你自己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跟你憋着一股子劲儿呢!你看不起他,他不想被你看不起。你也不松口服个软,他更不会服软。难道就这么熬着?你们两个熬得住,下面人都快被你们给熬死了!”
“这叫什么话!”张徽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大明立国才几年呐?北边的元廷的确是没了皇帝,但那蠢蠢欲动的南下之心也跟着皇帝一块儿死了吗?还有我们这里,朝廷派了这么多公侯伯爵下来练兵,为的什么?西南一日不定,陛下睡觉都得睁一只眼!天下未定,已然思安。仗还没打完呢,这就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吗?”
“这……”猛然间被针对的于文贵只好退了一步,连连点头认输,“好好好,你赢了,你赢了还不行吗?我也没说不让你练兵,我不一直都是很支持你的吗?你冲我来什么劲?”
暂时将张徽安抚下来,于文贵这才尝试着又劝了一句,“不过,不管怎么说。咱们关起门来,怎么折腾也出不了大事。但那小公子真的不能再这么练了,听我的,你去给人家服个软儿,递个台阶儿。只要他不出什么事,咱就上上大吉。”
张徽一看就是还想反驳,却被于文贵一眼止住了话头。他倔强的转头望向地平线上已经缓缓露头的太阳,不再开口。不反对,但也没答应。
于文贵有的时候是真的拿这倔驴没有办法,他无奈的把目光看向屋中的第三人。
姚胜平时就话不多,他是屯田副千户,平日里连官服都不穿。头戴斗笠,脚踩草鞋,奔波于右所的军屯田亩之中。对于练兵,他远没有张徽的热切,参与也行,不参与也行。至于这次,他也更多的只是在这儿充个数,最多也就看个笑话罢了。
果然,姚胜剥着花生皮,一颗一颗的弹起来再用嘴去接。自己跟自己玩儿的开心的样子,让于文贵更为上火。
“姚胜,你倒是说句话呀!”于文贵着急的递眼色,示意他帮忙劝劝。
姚胜仰头又接下一颗花生仁,笑了笑,摇头说:“大人,你这又是劝老张,又是撺掇我的,有什么用啊?依我看,人家小公子玩儿的开心着呢!就像你说的,蓝小公子金尊玉贵,他不愿意,咱能逼的了他?就算我们求着他别练了,他能听?”
说到这里,姚胜坐正了身子,终于认真起来,“再说了,我看这蓝小公子不是池中之物。朝中勋贵不少,出身跟他差不多的公子比比皆是。虎父虎子少的可怜,大多都不怎么成器。如此有韧性的,我却就看好这位小公子。希望不是昙花一现吧!前有中山王、开平王等,如今有颍国公、凉国公等,以后呢?他这一代将帅之中,也总得有能擎旗扛鼎之人吧?您如此会钻营,怎么不在他身上多下点工夫?说不定,这次也是个好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