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的笑僵住了:“……季世子真是博闻广识,”认识到诓骗季世子有多难,国师选择了自暴自弃,坦然道,“此处的确是你想的那个地方,不过地府一词乃是凡人的说法,世间并无地府,世间有的是冥司;鬼魂也是凡人的说法,冥司中有的并非鬼魂,而是幽魂。”
季世子显然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平静的表情中出现了裂痕:“……你居然把我带到了这种地方。”
国师眼明手快扶了季世子一把。
季世子反应过来后没有拔剑而出砍死将他带来这里的自己,这还是大大超过了国师的预期,不由得便对季世子和蔼了一些,安慰他道:“世子不必担心,你我并非幽魂,此时仍是肉身凡胎,只是有些事,需你我来此走一趟罢了。”
这当然不能安慰到季世子,但好歹转移了世子的注意力,他凝眉道:“你是说阿玉她在此处?”
国师对季世子的敏锐感到诧异,但也不是佩服的时刻,他看了眼对岸,表达了自己的愁思:“他们没等我们便过了思不得泉,现在想是已在断生门了。可没有我关门师兄的帮忙……”国师捂着额头,“哦,我的关门师兄就是大将军,这也是为何他能带着红玉郡主闯冥司的缘故了。”
能编到这个程度国师已经拼尽全力,但他突然想起来凡人眼中连三其实比他要小上许多……他静了一静,尝试着修正:“对了,我们师门收弟子是看根骨,谁根骨最好谁就做师兄,大将军根骨太好了,因此虽入门最晚,却做了我们大师兄。”
国师瞄了季世子一眼,见季世子并无怀疑,他松了口气:“没有大将军的帮忙,我也不知如何过思不得泉,你看这泉上无桥,河中无舟,凫水过去那也是行不通的,思不得泉的水我们碰不得,我觉得……”国师顿住了。
在“我觉得”三个字之后,国师眼见得滚滚思不得泉顷刻封冻,冻结的碧蓝河水似一块巨大的宝石镶嵌于长河之中,在悬空的星芒映照之下,发出深幽的冷光。冰面下许多银色的影子亦被冻结了,那是正在渡河的幽魂。
水神掌天下河川。能瞬间封冻冥司河川,十有八九是水神所为。便是三殿下没有候着他们,也必定是在河畔留下了什么印诀以助他们此时渡河。无论何时,见到连三所施之法,都能令国师感到惊异。这便是天神。
国师目视着封冻的美丽河流,愣了片刻,给方才那篇话做了收尾:“我觉得……我们可以直接走过去。”
过了思不得泉,便是断生门。断生门比思不得泉在凡间要有名些,凡人不知有思不得泉,但大多都在传说中听过地府有个断生门,由一头叫做土伯的巨兽守卫。
传说中土伯头生锐角,虎首参目,身若巨牛,形容可怖,据守着断生门,只放行被轮回之钥牵引至冥司的幽魂。
季世子望着面前洞开的古朴门扉。
那是座极高大的石门,门楣亦是石制,上刻断生门三个大字。赭色的刻字,字迹开阔风流,左侧搭了个血红的落款:谢画楼书。
已接受现实并冷静下来的季世子看了两眼刻字,又看了一眼卧倒在石门前气息奄奄的锐角巨兽,蹙眉半晌,剑柄指向趴在地上哼哼着爬不起来的土伯:“这是大将军的手笔?”
国师也看着巨兽,他内心觉得这必定是连三的手笔了,可就算他解释那是他的关门师兄,一个未得正果的凡人,为何能将冥司灵兽伤到如此境地,这说不通的。国师感到了一阵熟悉的偏头痛,他沉默了半晌:“怎么可能,”他说,“一定是有别人也来闯冥司了,也不知是敌是友小郡主她会不会有什么事,我们……”
这一招果然有用,季世子一听成玉或有危险,立刻飞身掠入了断生门,匆匆步入惘然道中。
国师遥望季世子的背影,突然想起来,惘然道里有冥兽哇。坏了。
土伯身上的血迹还热乎着,说明连三刚入惘然道不久,十有八九还未将传说中比土伯更为凶残的五大冥兽解决干净。季世子贸然入内,他一介肉体凡胎,要是遇上除了有功德的幽魂不吃以外什么都吃的冥兽,毫无疑问这是一道送命题了。
国师的头皮瞬间就麻了,什么也来不及想,急匆匆跟了上去。
惘然道虽被称作一条廊道,却并不像一条廊道,内里阔大无比,紫晶为地玄晶为壁,极高的挑梁上镶嵌了无数明珠。
大约因空间高阔之故,虽有明珠照亮廊道,人在其中,视物却仍旧朦胧。
踏入其间,国师的脸色忽地变白。他眼前无形无影,也丝毫未感到什么危险相侵,却在他掉以轻心的一刻,有一只无形的利爪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左臂。剧痛袭来,国师本能地拔剑抵抗,然剑光凌冽处所刺皆是虚无。
无形无影,却能伤人,是冥兽。
国师正要弃剑捏诀,有白色身影似疾风掠过他身侧。黑色的铁扇点在他的肩侧将他往后一带,国师眼前恍惚了一下,近处忽有猛禽哀啸一声,一缕黑烟自他左臂处脱逃,凝出一只黑鸟的影子来,那黑影很快地在急逃之中消散。是五大冥兽之一的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