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七十度五分,西经九十八度二十三分
一八四八年三月六日
船医被喊叫声与惨叫声吵醒。
有一分钟之久,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接着才想起自己是在约翰爵士的大舱房,也就是幽冥号现在的病床区。现在是半夜,所有的鲸油灯都熄了,唯一的灯光来自通往舱道的门。古德瑟在一张多出来的床上睡着了,其他几张床上躺着七个严重的坏血病患者及一个患肾结石的船员。他开给肾结石病人的药是鸦片。
古德瑟梦到他的病人在临死前惨叫。在他的梦里,这些人快死掉了,因为他不知道如何救他们。古德瑟受的是解剖学训练,他不像身亡的三位探险队船医那样熟悉船医的主要任务:开处方,要船员们服用药丸、药水、催吐药、草药以及大颗药丸。培第医生曾经跟古德瑟解释过,绝大多数药品对治疗船员们的病症都毫无用处,顶多只是剧烈地清一清肠胃而已。但是船员们腹泻得愈厉害,他们就愈觉得药有效。按照已故培第医生的说法,真正能帮助船员康复的是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吃了药的想法。大多数不涉及手术的病例只会有两种结果:不是身体自行康复,就是病人最终死亡。
在古德瑟刚才的梦里,他们全都走向死亡,而且在临死之际发出惨叫。
但是他现在听到的惨叫声却是真实的。似乎是从舱板下方传上来。
古德瑟的助手亨利·罗伊德跑进病床区,衬衫下摆从毛衣底下露出来。罗伊德拿着一盏提灯,古德瑟还看得见他脚上没穿鞋,显然是直接从吊床上跑来这里。
“发生什么事?”古德瑟轻声问。病人们并没有被下面船舱传来的惨叫声吵醒。
“船长要你到主梯那里。”罗伊德说,他没有要放低音量的意思。这个年轻小子声音尖锐,听起来像是受到很大的惊吓。
“嘘,”古德瑟说,“发生了什么事,亨利?”
“那只东西在里面,医生。”罗伊德透过打战的牙齿喊,“它在下面。它在下面杀人。”
“你来照顾病患。”古德瑟下命令,“如果任何人醒过来或情况恶化,就马上来找我。还有,去把你的靴子和外面几层衣服穿上。”
一群士官长和士官已经从舱房里出来,挣扎着要把外面几层衣服穿上,古德瑟挤过他们身旁向前走。费兹坚船长和维思康提正站在通到各船舱的主梯道间。船长手上拿着一把手枪。
“船医,下面有人受伤了。我们要下去把他们带上来,你要和我们一起下去。你得先穿上御寒外衣。”
古德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大副德沃斯顺着主梯从甲板上走下来,跟着他冲进船舱的冷空气让古德瑟一时无法呼吸。在过去这星期,幽冥号受到暴风雪及超低温的震撼与猛烈攻击,温度有时甚至低到零下一百度。船医没办法按照排定时间到惊恐号去值班。在暴风雪肆虐期间,两艘船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德沃斯把衣服上的雪刷掉。“在上面站卫兵的三个人没看到外面有什么东西。船长,我叫他们在上面待命。”
费兹坚点点头。“我们需要武器,查尔斯。”
“今天晚上我们只拿出甲板上那三把霰弹枪。”德沃斯说。
另一声惨叫从底下的黑暗里传来。古德瑟无法判断那是从下舱,还是从更深的底舱传上来的。
“维思康提中尉,”费兹坚大吼,“带三个人从军官用餐房里的舱口窗下到烈酒房里,去拿毛瑟枪与霰弹枪,以及弹药、火药及子弹来给我们,愈多愈好。我要主舱的每个人手上都有武器。”
“是,长官。”维思康提点了三名船员,然后四个人快步朝着黑暗的船尾走去。
“查尔斯,”费兹坚向大副德沃斯说,“把提灯点亮,我们要下去了。柯林斯,你也下来。丹恩先生、布朗先生,你们也和我们下去。”
“是,长官。”船缝填塞匠和他的副手齐声应和。
“不带枪吗,船长?您要我们不带任何武器就到下面去?”准副亨利·柯林斯问。
“带你的刀子。”费兹坚说,“我有这个。”他举起自己的单发手枪,“你跟在我后面。维思康提中尉不久就会带一群拿枪的人跟过来,并且带来更多武器。船医,你也紧跟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