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德米亚把脑袋伏得更低了。
接着皇帝叹息了下,他走到了高文的面前,高文仰起脸来,血还在流着,流入到他的眼睛周围,这使得他只能睁开单个眼眶,就这样对着灿烂的阳光,他对面的拜占庭罗马皇帝是个身材中等的人物,浓密的须发,里面夹杂着不少银白色,脸部瘦削,目光有神,但带着哀愁和劳心,“陌生的蛮族人,你血流满脸,朕看不清你的相貌,但是米哈伊尔和尤多希雅的判断朕还是愿意取信的,既然你要为基督而仗剑,那你必须向朕宣誓效忠;既然你以无法返回家乡,再也没有亲人,那么你必须将余生奉献给主和朕——朕今日就赐福给你。”
说着,还未等高文反应过来,阿莱克修斯就从侍卫那里接过了利剑,将自己身披的紫袍给划开,而后将割下的一段,当作披肩围巾,搁在了高文的脖子上,而此刻安娜调皮上前,踮着脚,将其绕住了高文健壮的脖子系好。
接着阿莱克修斯用手按住了高文的头颅,“以后每个月的第三日,在布拉赫纳宫外的营地里与其余卫队将士排队等候,从朕的手中亲自领取薪饷,与所有帝国的高级官员一样。”
周围的侍卫和宫人即刻发出了集体的赞叹声,这是有意而为的,他们当然明白皇帝陛下在借此当众邀买人心,陛下对待器重的将士,不管是异族的贵族还是勇士,都会将他们编入禁卫军,并且亲手给他发饷,这种待遇是和帝国高级官僚同格的,用意就是要叫外来的佣兵们为皇帝赴汤蹈火。此外,阿莱克修斯当然还有更深的用意,他使用佣兵卫队,除去先前罗马军队在曼齐克特之战里精华凋尽的窘境外,还有防范本土希腊军队贵族闹事的想法在内——毕竟十年前,全帝国“四凯撒”混战争夺帝位的乱局,他可是历历在目的,故而外来人用起来更为安心。
“是我先发掘到他的,他应该进入陛下的弓箭侍卫队,归我所属,而不是进入我义兄的瓦兰吉亚盾之卫队。”那边,米哈伊尔还在大声抱怨着皇帝将高文从他眼前夺走了。
系着紫色围巾的高文,头脑几乎都要转不过来,刚才这位皇帝陛下还要问责于他,但转眼间,他就被收入了皇帝的卫队!
可是,我还要护送彼得返回他的家乡呢!想到此,要信守承诺的高文,抬头看着皇帝身后的彼得,对方也看着他,微微摇头,意思是叫他不要胡乱说什么,现在必须顺其自然。
“闭嘴米哈伊尔,这位是来自北方的瓦良格人,不可能进入弓箭侍卫队的,因为你的队伍全是土生土长的罗马贵族子弟,或者是烈士遗孤。”皇帝而后微微擦擦手,接着安娜就站在了高文的前面,“亲吻我父亲的靴子吧,感激帝王给予你的恩遇!”
既然先前高文说自己是个不懂紫色宫廷的礼仪的蛮子,那么现在安娜已经亲口明明白白告诉他该怎么做。
第34章 皇家大船坞
可是,亲吻一个人的靴子,也许在这个帝国内任何个臣民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甚至许多达官贵人企图亲皇帝紫色的靴子而不得。但在高文的世界观里,是不许他如此做的,这是他三十年来形成的,不可能改变的。
所以高文决心岔开这个话题,他悠悠站起来,对皇帝说,“可是,我还要护送陛下您身后的隐修士归去故乡。”
“蛮子就是蛮子。”皇帝带着“你不识抬举”的语气,轻鄙地说。
“信诺就是信诺。”高文也回到。
众人又觉得气氛扭转到了个十分微妙的时刻,这个瓦良格蛮子居然敢如此忤逆,要知道皇帝卫队的退伍蛮子,最大的荣耀就是携带着皇帝历年分发的丝绸披风、衣料,回到自己在北方的寒冷故乡,在那里只要一段料子,就能换取一所庄园。
不过皇帝明显对这个话题失去了继续纠缠下去的兴致,况且对于他而言,和个不识抬举的蛮子较真反倒没有任何好处,于是他便将脸面转向了米哈伊尔,“准备下好了,马上待到乔治的军队来到皇都,朕会在朱昆蒂娜宫外的营区和大校场点阅他们,而后送去亚细亚去击退扎哈斯的进攻。”
布拉赫纳宫外的港湾,森立的塔楼和靠海城墙下,是所半圆形,与海浪相连的大船坞,无数蝼蚁般的奴工、战俘和罪犯,齐声唱着能与涛声抗衡的愤怒歌声,拉着如蛛网般细密的纤绳,将一艘庞大的坐船缓缓朝船坞里牵引。在大船坞的四周,全是木材作坊、铆钉作坊和缆绳作坊,里面铁锤和铁砧爆发的声音,一阵又是一阵。
“皇帝给予我乘坐这艘船只的权利,并给了我路引。”站在大船坞的顶端城门前,俯瞰着夕阳下的金角湾尽头,彼得转身指着脚下的情景,对立在他身边的高文说。
“我们俩并不需要这么气派的船只。”
“这是罗马皇帝的伎俩,他们总是虚张声势,他们还会在朱昆蒂娜宫的使节公寓内,拿着一堆金砂,假装当面给小吏发薪饷,故意让外国使节看见,来给人以帝国富足无比的错觉。”彼得笑笑,而后在掀起的波涛声里,他拿出了路引,“不过高文兄弟,可惜了,皇帝给我的路引,只有一个。”
高文愣住了,他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你留在这里,留在这座万城之女皇的羽裳之下,而我回去,没必要信守诺言了,一切都是主的安排。”彼得说完,缓缓将路引收入到匣子里,“也许三年后,我们能再度相会,到时候你可以完全尊重自己的意愿,再继续选择下去,要不留在君士坦丁堡,要不与我一起去参觐主的陵墓。”
“朝圣是不会成功的,或者说,你理想当中的行动是不可能成功的。相反的,只有博希蒙德那样不择手段的铁血首领,才能在你鼓动的朝圣活动里捞取好处。”高文忍不住,“对于你的希冀,在未来是无法实现的。”
彼得听到了这句话,微微笑着,举起了胸前的朴素十字架,横在了自己的下颚,“上帝就是未来,不对吗?如果因为这些,我们就放弃追求的话,那么我就不配带这个东西了。”
“可是!”
彼得举起了手,放在了高文的额头之上,示意他不必再劝说下去,接着他从行李卷里取出了那块完全发硬的面包,对高文说,“它是主的圣体,虽然这里没有红色的酒水,但你吃下去罢,当作我俩的诀别。”
高文慢慢举起了那块,当年他与彼得在尼西亚相遇时,从尸体上搜罗来的面包,咬在了嘴里。
接着彼得,忽然在他额头上画出了个十字,波浪声再度在脚下的防波堤前爆裂而起,“其实高文兄弟你欺骗了我,你根本就不是个受洗的信徒,是不是?”
咬着面包的高文眉毛一动,他不知道彼得是如何,或者是何时看穿的。
“因为被丹麦公教会洗礼的信徒,是不可能在圣餐礼上吃这块发酵过的面包的,公教会的圣餐面包都是没有发酵过的。”彼得说完,便收起了手指,“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个关心未来的人。”
接着他便握紧了手中的枣木杖,“保重,祝安好。还有,你的那把佩剑不要轻易使用,不然会让你坠入深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