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奥·科恩确实非常漂亮,像是外国女人中最漂亮的。[1]不仅因为她是我生平见过的第一个外国人,还因为在她身上可以看到欧亚国人的本质特征,而这种特征长期以来被老大哥的宣传手段给妖魔化了,被斥为原始野蛮。
玛丽奥是欧亚国和平代表团的随行人员,是被奥勃良介绍来找我们的,我要向她介绍大洋国普通党员的精神生活。“你们愿意对她讲什么就讲什么,”精神保卫局的新任伦敦总指挥给我们捎来话说,“只要别被她收买了就行。”
第一次,我们是在栗树咖啡馆见的面,玛丽奥掏出一支采访用的圆珠笔,后来我才知道,那支笔还可以当体温计、收音机、表和睫毛刷使用,取决于你按哪个按钮。她还有一个带许多按钮的喷雾瓶,有时当简单的除汗剂使用,只需大大方方在身体不同的皱褶处轻轻一喷;有时当做空气除味剂使用,我们所到之处飘满蜜桃、苹果、櫻桃等各种果香。如果按一下浅蓝色按钮,空间里立即充满清新的空气。
她留着男孩式样的黑色短发,有着浅蓝色的大眼睛和细腻至极的棕色皮肤。她没戴乳罩,透过薄薄的丝绸衬衫,几乎能看清那对棕色乳头。合身的裤子布料柔软,只要两腿稍稍劈开,世界上最为迷人的维纳斯山丘便若隐若现。
“你们运动的目标是什么?”她问。
“是问目标吗?”我不解地反问,“能有什么别的目标?为了推翻暴政。”
“这个我知道,”玛丽奥说,“但是之后你们想做什么?”
“之后?”(这好像是问:我们午饭之后想做什么——是去打高尔夫,还是去钓鱼?)
“比方说,我想知道,你们是否继续坚持英社?”玛丽奥解释了一下她的问题。
“英社,当然要坚持。”我试图安慰她,尽管我并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这个女人对大洋国官方的政治理论到底能够理解多少。
“欧亚国的读者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玛丽奥用鼓励的语调说,“你能不能仔细说说这个问题?你想像中的大洋国人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这个,”我犹豫着应道,“假如我们能知道三个月后自己的命运会怎样,我就很高兴了。”
“真遗憾,”玛丽奥撇了一下嘴唇,“在我们的社会里,有很多人生活在痛苦之中。我是想,我该从你们这里带给他们一些安慰的讯息。”
我们的谈话大致这样进行。另外还发生了一件事。采访之后,台球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想吻她。她很有礼貌但十分果断地阻止了我的进一步试探。
“史密斯先生,”她说,“我不是一只谁想咬就可以随便咬一口的苹果。在我们国家,女人要被培训成被希望成为的那个样子。”
“怎么培训?在心理上吗?”我好奇起来。
“在精神上,也在身体上。她们吃一种可以防止她们违背自己意愿而成为国家战士的小药片。同是这种药片,还可以营造出良好的氛围。”
第二天,我们在核心党的招待所里见面。围绕老大哥统治的话题聊了很长时间(“真是那么可怕吗?”“你们真的不能出国吗?”),她问的问题不仅显得闭塞无知,也出于善意的幼稚。我们在谈话末了,她看上去相当平静地告诉我:她已经吃了一粒药片,半个小时后生效,叫我做好准备。[2]
三刻钟后,我们已经相互告别。作为这次采访的纪念,她把那支圆珠笔送给了我,在它诸多的功能里,我最感兴趣的是当收音机用。我将圆珠笔揣在紧贴心区的内侧兜里,它在我身上唤起一股更高尚、更自由、更美好并且从未感受过的新感觉。
改革失败后,我用让人意想不到的手段将玛丽奥的这件礼物偷偷“走私”到牢房里。10月末,我第一次被提审之后,筋疲力尽地躺在床铺上,从枕头芯里摸出这件来自外面世界的惟一纪念物。只是不管我怎么按上面的按钮,都没有声响。剩下的那点儿电,可能只够我涂一次睫毛的。玛丽奥没给我备用电池。
[1]这话来自当时人们的口头禅“漂亮得像是外国人”,或者换一个说法“聪明得好像不是欧亚国人”。——历史学家批注
[2]玛丽奥·科恩是欧亚国的首席女记者,她出名在于,或者提出跟采访对象睡觉,或者扇他们的耳光,或者两者并行。在这里提到的情况下,为了证明自己国家的和平愿望,她选择了第一种。——历史学家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