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话,何姒静静立于已是少年之身的小石头身后,看着那些代表他记忆的星光,在主人面前前赴后继落入水中。星光没有湮灭,就像记忆没有消散,一切只是随着黄河一同奔流起来,刹那间,浑浊的水体竟然波光粼粼。
记忆流向了远方,就像秦鉴说的,过去终于奔向了未来。
等星光全部落尽,天色更加明亮,远处的云层染上了温柔的橘红色,空气中还残留着夜晚的凉意,拂面的微风已经夹杂着温暖的气息了。
何姒照例在等待梦境的崩塌,橘红色的天尽头,黄河飞了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一切虚实相生,此刻梦若崩塌,我们不知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你们应该还有许多事要忙吧,走吧,我送你们回去。”小石头像是知道何姒所想,他说着,率先跨入激流之中,秦鉴紧随其后,站稳后回身朝何姒伸出手。
何姒没有犹豫,却也没有牵住那只手,而是略带试探地轻踩了一下水面,又迅速缩了回来。明明有水花溅起,却没有迎来预期之中的冰冷潮湿,相反,脚下的质感软和而又紧绷,就像有一条长长的绸缎隐于水面之下。
她低头看了看依旧在上升的水面,水体还未完全与河床脱离,但已经显示出不同于之前的清澈,甚至有几尾游鱼在其中穿梭,偶尔欢欣鼓舞地跃出水面,迎接朝阳。
圈圈荡开的涟漪中她又看到了秦鉴的倒影,垂眸也看着她,视线中无奈夹杂着宠溺。何姒抬头和秦鉴对视,眼角渗透的笑意带着小小的得意和狡猾,她这才牵住那只等待她许久的手。可还没抬脚走入水中,手上突然猛地传来拉力,她控制不住身体向前倾倒,踉跄着踩入水中,自然是跌进了秦鉴怀里。再抬头,那人眼里的无奈之色早变成了恶作剧得逞的笑。何姒窘迫之下才想起,这人本质并不如他展现出来的那般温良,不然也不会酒店初见便作弄于她,如今褪去老者外衣,自是更加肆无忌惮。
才站稳,就听还在岸上的范宇清了清嗓子:“石头哥长大了,秦叔倒是年轻了,这能量守恒诚不欺我。”
“范处的能量守恒定律真是别具一格,”何姒推开秦鉴,收敛脸上的绯红之色,一本正经地站好才说道,“是和姜淮学的,还是君教授。”
“那自然是姜淮小兄弟,”范宇知道再往下必然引火烧身,连忙一步跃入水中,对着脚下绸缎质感的水面啧啧称奇:“这么丝滑的黄河,好多年没有过了,石头哥,你要怎么带我们回去?”
“你自己看。”
他们脚下,黄河越飞越高,满是泥沙的河床早已远去,像一条绸缎被撕扯出了一整块绸缎,像一段时间被撕扯出了另一段时间。
而他们却在此刻被笼住了。
水像透明的布料,呈弧形向上卷曲,形成一个巨大的球,将四人一鸟笼罩在球形水幕之中。
水面依旧在流动,透过清澈的水幕,从遥远的看不清轮廓的橘红云层到近在脚下的黄河水,黄色深深浅浅交叠着焕发新色,如一幅渐次苏醒的画卷,悄然揭开新的序幕。
然后,水流越来越疾,球体仿佛在几人周围旋转起来,世界在氤氲的水色中越来越模糊。银色的光芒中,何姒觉得自己看到了碧绿的山脉,金黄的原野,匍匐的村庄,纵横交错的道路,鳞次栉比的高楼,蚂蚁似的人群,如璀璨明珠般的城市,何姒觉得自己又看到了那一幅倒坐观音。
砰的一声,明明没有声音,何姒却觉得震耳欲聋。包裹他们的水球炸开了,水花连带着变换的风景一起被打破,万物向外飞溅的同时,何姒脑中响起那首《琵琶行》——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梦在霎那间结束,何姒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言言的书房之中,手里拿着那张摄有倒坐观音的明信片。
“小石头……”何姒放下手中的明信片,回头看到小石头依旧是梦里那般的少年模样,一时语迟。
“怎么了小何姐姐,”少年眨了眨清亮的眼眸,依稀还有独属于幼儿的好奇神情,“我长大了不是好事吗?”
隔了很久,何姒才说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