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伟晨脸上走马灯般表情变换,先是震惊,再然后是极短暂的惊惶,最后一切归于消弭,化作一抹悚然笑意,“明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同为检察官,你手上就干净吗?”两人之间隔着桌子,廖伟晨倏地凑近明澈,视线短兵相接,相距不到半尺。“你还记得郑磊吗?”
明澈眼神剧烈一震,本能地往后退开,呼吸却不由地急促起来,连嘴唇都抿得更紧。
廖伟晨知道这威胁奏效,得意地咧嘴笑了,“你要是能说动徐翊白,我保证把你这些烂事带进棺材里。但若徐翊白不捞我,你也别想活。”
郑磊是从前明澈过手案件中的被告,是社会渣滓,是世间毒瘤,也是明澈个人英雄主义的牺牲品。
六年前的某个晚上,郑磊在黑灯瞎火的偏僻小路强|奸了一名女学生,一审判了三年,郑磊上诉,检察院在被害人家属强烈要求下抗诉。当时明澈刚入这行,但这丝毫不影响明澈看过案卷材料之后,对同样经验不足的一审检察官作出相当刻薄的评价:一地鸡毛。
案件漏洞颇多,压根没有直接证据,乱七八糟的间接证据也无法相互印证,证据链不完整。被害人家属嫌判得轻,可判这三年已是葫芦僧判葫芦案,要让明澈猜测,二审改判无罪也不是不可能。
明澈见过郑磊几次,满脸横肉满口黄牙,还对明澈吐口水,跟明澈叫小娘们儿。郑磊的法援律师兢兢业业,郑磊也从他那里学了些门道,咬死不肯正经认罪,但话里话外故意恶心检方,基本算是把这事认了。女学生刚上高三,平日规规矩矩闭门学习,难得与同学出门玩耍,偏偏出了这样的事。女学生赌咒发誓说绝不会认错人,又对明澈哭诉自己这辈子都毁了。
明澈想告诉她人生很长,没有什么能轻易毁掉她,可刀没落在自己身上,难免被人说成站着讲话不腰疼。法院对于改判一向谨慎,然而这案子有证据漏洞是事实,法援律师年轻气盛,就指望着翻案挣名声。调查此案的公安与被害人有些亲戚关系,尽心尽力不厌其烦地找过明澈多次。明澈着实厌恶郑磊,又对女学生生出些许同情,将卷宗翻看数遍之后,给公安出了个主意。
明澈让公安作了伪证。
明澈做得当心,也没沾自己的手,只暗中提点公安如何构建证据闭环,但这事还是被廖伟晨察觉了。廖伟晨对明澈劈头痛骂,说你才多大岁数,怎么胆子这么大?
明澈据理力争,“人是他强|奸的,罪是他犯的,凭什么让他逍遥法外?就因为证据链有瑕疵?”
“审判是法院的事,不是你的事!你又不是上帝,你怎么敢肯定你的判断一定正确?”
声声振聋发聩。
道理明澈都懂,明澈却始终难以认同死板的法律制度。明澈知道她的问题在哪里:她所认定的正义是自我内心的正义,不受外界影响,也不向教条屈服。
但这正是做检察官的大忌。
面前的廖伟晨笑得愈发狰狞,以为就此能将明澈稳稳拿捏。明澈几欲作呕,捏紧拳头,结结实实一拳挥到廖伟晨鼻梁上。
“滚!”
又下起雨,明澈打伞走回一分院。路途不长不远,但雨水如柱,猛烈急躁,落在伞面上啪啪嗒嗒地恼人。好不容易进了大门,明澈拿塑料袋包好雨伞,雨滴顺着手机屏幕肆意流淌,手指按在上面直打滑。
尹铮又给她发微信了。
最近尹铮和明澈聊天聊得颇勤,但大多时候是尹铮一个人勤,自嗨地发送星座运势和体坛快讯,也偶尔展示刚上脚的新款限量球鞋。有时候发得多了,明澈觉得不回不好,就回两句,尹铮遂变本加厉不厌其烦地与明澈分享生活。
尹铮约过明澈两次饭,明澈都说没空。赶上今天周五,尹铮叫明澈去ktv玩,又怕明澈不同意,忙不迭说好多同学都去,人多,热闹。
明澈最讨厌人多热闹,但这时候热闹热闹也无妨。至少热闹起来就顾不得想烦心事,尤其那些冲击价值观的烦心事。
明澈回复ok,尹铮秒回说等她下班去检察院接她。明澈推拒无果,就让尹铮把车停远一些。也不知道这小少爷平日用的什么座驾,检察院门口招摇恐怕引来非议。
最后来的是辆立标奔驰,价位相对于尹家家底已算十分低调。尹铮没有驾照,平日出入由司机接送。将明澈迎上了车,尹铮笑得牙不见眼,说姐姐原来你喜欢唱k呀,你怎么不早说。
明澈坦言,“我唱歌跑调。”
尹铮立刻改口,“我唱歌不跑调,那我唱给你听。”
下班时间路况堪忧。奔驰磨磨蹭蹭行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停在一家眼熟的高级会所门口——能不眼熟么,上周末明澈刚被徐翊白从大门扔出来。
明澈迟疑着望向窗外,“你们在会所唱k?”
“徐叔在这里有股份,我来这玩不用结账。”尹铮率先下车,小跑着绕到明澈这边给她开门,“但是徐叔不让我喝度数高的酒。”
一群高中生再能折腾也翻不出风浪,开了几瓶啤酒几瓶果汁,围着果盘,在低消令人咋舌的包间里唱情歌打扑克。后来大家都觉得没劲,有个眼镜男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明澈一晚就吃了两片西瓜,觉得无聊透顶,可一出门消停下来怕是又得胡思乱想,还不如继续坐着。高中生的真心话大冒险也很纯情,真心话问来问去无非是,你是不是喜欢哪哪哪班谁谁谁,劲爆一点也有人问你们睡没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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