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天天挨打受气,还要给公婆请安。我实在受不下去,就当了女工,我是十四岁那年跑出去的。”
“当女工苦吧?”
“那就不要提了,早晨四点钟上班,熬到晚上八九点钟,才两角钱。头一个月我接到钱的时候哭了。那时候,一个个女工脸色都黄蜡蜡的象鬼一样。那真是个地狱!”
“听说你参加革命很早?”
“不算早。那时候,我常去算命,算命先生都说我的命不好。我就信了。有一次我换了一件好衣服去算命,又说我的命好,我才知道都是骗人。要说真有点觉悟,还得感谢上海来的那位工人……”
“是共产党员吗?”
“是,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党员。他送给我一本书,我就拿回去读。那时我借住在一个小职员家里,有不认识的字,就去问他家的小孩,小孩又拿去问他父亲,谁知道这一下出了事,那个小职员大吃一惊,就把我赶出来了……”
“你到了什么地方?”
“我只好住在厂里的女工宿舍。这倒好,共产党常常在这里开秘密会议,他们见我年纪小,也不避我。从此我就由旁听到列席,由列席到出席,成了党的人了。”
说到这里,樱桃发出低低的笑声。
“以后呢?”
“以后我就常常跟他在一起,去发动罢工。”
“他是谁?”
“就是那位上海工人。他叫秦起。”
“看起来,你对他的印象很深。”
“是……的。他是我的启蒙老师。他年轻,能干,勇敢极了。”
“罢工成功了吗?”
“成功了,可是厂里把我开除了,因为我常常在工人集会上讲话。这时候,他又鼓励我不要灰心。”
“生活呢,生活怎么办?”
“我又到一家缫丝厂做工。后来,我们干得更欢了,把全市的总工会也秘密地组织起来了。我们发动了三万人的大罢工来迎接北伐军,北伐军还没到,我们工人就占领了无锡车站。把狗肉将军张宗昌的部队也吓跑了,那天我当着几万工人讲话,最惬意了。”
“后来呢?”
“后来就是四一二事变。……一切都完了。他被捕牺牲了,我跑到了乡下。……我听到他的死讯哭了好多天,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是那样爱他。他也是爱我的,可是我俩都害羞,谁也没有提起。……”
谈话停住了,停了颇长时间,才又继续下去。
“以后你就住在乡下了吗?”
“不,我哪里住得下去?以后我就拼命找党,总算找到了,党就把我调到上海。”
“到上海做什么?”
“还是到纱厂做工人工作。我喜欢她们,她们也喜欢我。上海的纺织女工苦极了,特别是那些带孩子的女工,孩子在机器下面爬,不注意就被绞死。有的女工把孩子生在厕所里。
提起这些,我真恨死了那些资本家……“
“你以后没有再遇上男朋友吧!”
“这个,怎么说呢,找我的同志自然有,可是我心上总是忘不了秦起。我一闭眼睛就能看见他。”
“以后呢?”
“以后我就到苏区来了。”
“人们说,你从来不谈婚事,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恐怕就是忘不了秦起吧?”
“是的。”
谈话的声音停了下来。月亮升得更高了,四外寂静无声,同志们都已睡熟。樱桃的声音最后带着悲凉,似乎不愿再谈下去。她把自己带的一条橙黄色的薄毯子,轻轻抖开,自己只盖了一半,留下了一半。
“雨来,你盖上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