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唐娜一直呆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出门。黄色液体越来越黏,发出一股浆糊的味道,将他们紧紧粘在一起,就象保存在琥珀里的史前昆虫。
要不是轻微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大家都以为他们死了。一日三餐,仆人们还是小心谨慎地把饭菜送进去,就当他们会随时苏醒过来饱餐一顿。
“不要惊动他们,等他们自己醒来。老太爷一醒过来,他痛苦的叫声又要折磨我们大家了,”我母亲再三叮嘱送饭的仆人。她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策划一个惊天动地的阴谋。按照她的吩咐,送饭的仆人在脚底裹上了几层厚布,蹑手蹑脚给他们送去热气腾腾的饭菜。
有一天,爷爷睁开眼睛想翻身再睡,却发现自己和唐娜紧紧地被黄色液体捆在一起。
“我愿意被这条奇怪的绳子捆上一百年,”爷爷看着熟睡的唐娜不禁笑出声来。
爷爷把唐娜搂在怀里又呼呼大睡。就在那天晚上,我父亲带着一千九百二十七个士兵偷袭了小镇。
那个我爷爷认为非常诚实的守卫,看到事先约定的信号,立刻恭恭敬敬地打开了城门。于是,身着破烂制服的士兵鱼贯而入,挟带一股浓郁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就象臭熏熏的双脚强行塞进洁净的皮鞋里。
“我早就盼着你们来了,”那个守卫激动地握住我父亲的双手。
早在三个月之前,这个守卫就成了金钱的俘虏。然后,一本裹在银票里的红色小册子,又给他彻底洗了一次脑,一夜之间就成了我父亲坚定不移的追随者。
“谢谢你,”我父亲轻描淡写地说道。在他眼中,这个家伙只是一把放在自己口袋里的钥匙而已。
“镇长先生真他妈的是个混蛋。你们一定要毙了他。我儿子就是他开枪打死的,”那个守卫眼泪汪汪地说道,牙齿格格作响,似乎是一张躺着仇人遗体的尸床在摇摇晃晃。他根本不知道我父亲就是那个混蛋的儿子。
“我也恨他。不过,你是用牙齿在恨。我的恨在骨头里,全都变成了骨髓,”我父亲扔给他一张银票,“拿去把眼泪擦干净。这玩意儿比手绢还管用。”
攻占小镇后,父亲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一面墨绿色旗帜插上城门最高点。印着铜钱形图案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然后,他特地穿上一身希奇古怪的制服,带着几个随从走进老宅,神态悠闲从容,就象远行归来那样,以至于没有人对他的突如其来表示半点惊讶。
“我回来了,你还好吗?”他微笑着对每个人点头致意,仿佛上门归还多年以前借来的铜板。他越谦卑和蔼,大家越战战兢兢,好象看到一头狮子正彬彬有礼地系着餐巾。 。 想看书来
(3)
他当着众人的面,亲了我母亲一下。“我要给你一枚勋章。你是我最优秀的谍报员,”他笑嘻嘻地对我母亲说道,“那瓶安眠药你都给他吃了?天啦,半瓶就可以让他睡上半年。”
“给我勋章,就是羞辱我,”我母亲喃喃说道,“我为你做那些事情,只是想给你们一次和好的机会。你应该跟你父亲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我父亲一句话也不说了,径直走进爷爷的房间。他怒气冲冲地看着那令人费解的一幕。然后,他叫随从找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锯子,脱下制服,亲手用锯子把那对抱成一团的瞌睡虫分开。
锯子发出嚓嚓声,锯断了一个老人不合时宜的爱情,锯断了一个族长不可一世的威望,也锯断了一个镇长发号施令的权力。
可是他非常清楚,这息息相通的血脉无论如何也是锯不断的。他身上沾满木屑般的东西,那是凝固的黄色液体被锯子分割之后的颗粒。
“我要给你们找个好地方,让你们永远也不分开,”父亲拍了拍粘乎乎的双手,对刚刚惊醒过来的唐娜说。爷爷睡得鼾声四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失去了什么。
父亲命令两百个士兵连夜在小镇东南边的古榕树下砌好一座砖房,速度比挖成一条绵延不绝的战壕还要快。一堵内墙把砖房隔成了两个单间。
“如果你们真想厮守一辈子,这堵墙就是一层薄薄的纸罢了,”父亲阴沉沉地对熟睡的爷爷说道。
第二天早上,唐娜被关进了左边小屋。下午,父亲又迫不及待地把酣睡如泥的爷爷抬进了右边的小屋。爷爷昏昏沉沉地躺在雕花大床上。八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抬着他穿过了小镇,仿佛在举行一次盛大的葬礼。
隔了几天,爷爷醒来的时候,发现唐娜不知去向,床上残留着她的体香和很多木屑般的颗粒。
“来人啊,”他高声叫道,“你们这些杂种都死光了吗?”
一个彪悍的陌生男人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他穿着皱巴巴脏兮兮的军服,仿佛刚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房间里顿时弥漫一股陌生的味道。
“你是谁?”爷爷把手伸手到枕头底下,那里藏着一只用来防身的手枪。
“手枪早就被我们团长收起来了,”陌生男人冷笑一声,“他说得对,你一醒来就是危险人物,比狼还要凶狠。连枕头都被你变成了掩体。”
“叫你们团长来见我,”爷爷厉声吼道,“我的军衔比他高,我还当过将军呢。”
“还耍什么威风。你不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连床带人挪了个窝。再不老实,就把你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