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萧来了。
白璧今天化了一些淡妆,虽然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程度,但她还是费了好些时间,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嘴唇的颜色。自从江河死了以后,她还没有认真地化过妆,最多有时只是草草地抹一抹而已,甚至没有仔细地照过镜子,她怀疑自己如果变得老了恐怕自己还不知道呢。不过,现在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还照样年轻,身段也还不错,她还只有23岁,为什么顾虑那么多?叶萧的电话是早上8点打来的,说他10点要来和她谈谈关于案情的进展。那个瞬间,白璧拿着电话的手忽然一抖,叶萧在电话里的声音似乎也随之而起了变化,她想起了那张熟悉的脸。
当叶萧按响的门铃声响起的时候,白璧不急不忙地从镜子前走出来,为他打开了门。白璧忽然觉得眼前的叶萧的气色变得和刚从罗布泊回来的那晚的江河一样了,她淡淡地说:“对不起,我的任性一定使你更累了。”
“算了,别提这个了。”叶萧的语气有些松懈。
白璧立刻给他倒了一杯饮料,叶萧看到她手里端来的饮料,忽然一下子觉得特别口渴,于是他没怎么客气,先喝了一大口,然后说:“谢谢你。首先告诉你一件事情,林子素死了。”
“真相大白了吗?”白璧立刻联想到了什么。
叶萧神情凝重地回答:“不,恰恰相反,更加混沌了。林子素携带着许多重要的文物潜逃,企图偷渡出境,但是在偷渡船上,他意外死亡,就和江河他们一样,而且奇怪的是,他是戴着那副金色的面具死的。”
“就是我见到的那一副面具?”
“是的,就是那一副金面具,后来船只偏离的航向,又回到了郊外的海边滩涂上并搁浅,于是就被发现了。上次你说在考古研究所的晚上所见到的那个戴金面具的人,应该就是林子素吧,就在那晚的第二天一早,我在江河出事的那间房间外的泥土里发现了一双脚印,做成石膏模型后比对了林子素的鞋子,确认那就是林子素的脚印。”
白璧轻叹了一声:“我还以为,林子素才是真正的元凶。”
“不,不可能是他。林子素只是一个利用职务之便,盗窃并走私文物的无耻小人而已。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我已经够麻烦了,不想再看到一个牺牲品。”
白璧听着叶萧急促的话语,和他的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潮湿,她轻声说:“可是,如果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我这一辈子,也许将永远生活在恐惧里。”
“你恐惧什么?恐惧江河吗?是因为你在电脑里和死去的江河对话过?”叶萧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的笑让白璧很奇怪,有些莫名其妙。叶萧继续说:“告诉你吧,与你对话的并不是江河,而是一个程序。”
白璧摇摇头。
叶萧问她:“我问你,江河对电脑和软件是不是很精通?”
“是的,他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喜欢钻研这方面,还有软件工程师的证书,有一家软件公司甚至打算高薪聘请他,不过他还是喜欢考古,继续从事自己清贫的事业。”
“这就对了。我已经把江河的那台电脑搬到我们局里去了,仔细地研究了他的电脑硬盘里的内容,发现了一个对话软件。这个软件毫无疑问应该是江河自己设计的,我得承认,江河确实有很高的智商,他的软件设计简直是天衣无缝,使你误以为在电脑上和你对话的就是江河本人。其实,不管任何人,只要打开那个叫‘白璧进来’的系统,都会被电脑以为是你,都会弹出你所看到的江河的第一段话。这些天,我已经试验过许多次了,每次进来的第一段话都是这几句。然后我就会键入一些以你的口气和角度出发的话,比如什么‘江河我很想你啊’、‘你为什么离开我’、‘你究竟是怎么死的’,然后,电脑里就会自动以江河的口气和角度出发进行回答,通常回答都是这样的‘白璧,你快忘了我吧’、‘这是一个错误,一个早已经酿下了的错误,这个错误的结局就是死亡’。”
“别说了。”白璧忽然有些激动,她打断了叶萧的话,低下头,肩膀有些颤抖。
“我说得没错吧。”叶萧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对白璧来说实在有些残忍,但他必须要把真实的事情告诉她,“白璧,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会很痛苦,但是我不能让你永远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希望与幻想里,我想把你解救出来。”
白璧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叶萧继续说下去:“江河设计的这套软件实在是太完美了,已经具有了人工智能,能够对你所打入的每一句话进行分析,然后进入江河建立好的模拟思维系统进行‘思考’,就像是人类的大脑。然后根据‘思考’结果,按照他预先设计好的回答方案,从他的内部数据库里调出词汇和句子反映在电脑屏幕上,看上去就像是在一问一答,这是多么完美的人机对话啊。是的,我对于你相信自己是在和江河对话一点也不怀疑,因为这个系统设计得实在太巧妙了。江河的人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心血恐怕都凝结在这个系统里了,从这个角度而言,通过这个系统确实可以实现和江河的虚拟交流。当然,这只是对你而言,对于江河而言,身后之事,是再也看不到了。而智者只有在活着的时候运用智慧,才可以使自己永远存活在他人的心里,因为他可以使别人在他死后依然纪念他,甚至,爱他。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虽然死了千百年,人们还记着他,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的灵魂必须寄居在别人的心里。江河不是什么名人,但他至少可以运用智慧让你永远牢记他,永远活在你的心里。”
叶萧滔滔不绝地说着,看着白璧,总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他必须要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又喝了一大口饮料,同时悄悄地注意着白璧。
白璧终于说话了:“可江河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叶萧接着说:“也许,他早就设计好了这个软件系统,当他预料到了自己可能会死的时候,就把预备对你说的话全都输入进了这个系统。这是他精心准备好了的,可惜的是,他是在为自己的死亡做准备,我真为他感到悲伤。”说到这里,他的眼前又浮现起了在解剖台上见到江河的那个瞬间,当时他居然误以为是见到了自己被开膛剖肚。此刻,江河的脸渐渐地清晰起来,他终于又分不清了,究竟哪一个是自己,哪一个是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