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我是说,你惹上大麻烦了。哪怕是我这种一身乱子的人都能看出这点。”电话那头,苏菲的反对声大而清晰,我真希望我什么话都没说。
“你在想什么啊?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太忙了。”我喃喃道。她有什么权利来指手画脚?她没资格这样。
“别说废话。撇开上司的事,你这样也不好。我很高兴你放开到了这地步,但这和我想得不太一样。”她试图说得很滑稽,想柔化她的观点,但我在绕着房子踱步的时候仍然脸红了。她打电话给我只是因为今晚的计划泡汤了,她得待在家里陪埃拉。她可能甚至都没注意到我已经不再给她发短信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我会结束的。”
“结束哪个?跟她结束还是跟他?”
我很恼怒,却仍然保持微笑。“我不知道——每次我试图跟一方或者另一方结束的时候,我都狠不下心。”
“你想听我的建议吗?”苏菲说。之后背景里传来一个小声音打断了我们。“等一下,路易丝。”她离开了电话,听筒里安静下来。“怎么了?”她生气地说,“我跟你说了,埃拉,妈咪在讲电话。你去找爹地问。啊,那就再问他一遍。”她的声音回到我耳边,“抱歉,露儿。讨厌的孩子们……”
我嗓子一紧,我不确定是不是真想听她的建议。其实我想要的是她笑着告诉我没事的,这不是很令人兴奋的事情吗?但我觉得她不会那么说。我的感觉是对的。
“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亲爱的,”她继续道,“那就把他们两个都甩了。你不能做她的朋友,因为你已经和她丈夫在一起,那很不要脸。你也不能做他的情人,因为你跟他娶的女人做了朋友,那也很不要脸。搞外遇是一个足够大的秘密,我觉得你其实并不适合做这事——我是在恭维你。你可以是更好的人,露儿。去正规的交友网站看看吧。我向上帝发誓,如果我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注册账号,我就要你好看。明白吗?”
“好吧。”我敷衍着说,为了让她高兴,也为了摆脱她。
“我得挂了,露儿——埃拉闹得不行。保持联系,你需要我的话随时找我。”
她挂了电话,但我脑海里仍回荡着她的话。把他们两个都甩了。她说得很轻巧,的确,她要忙家庭忙外遇,不在意这个。苏菲从不缺少关注或陪伴。
我可能在亚当回来前都不会去见她,而亚当回来之后,我必须甩开大卫。所以一切都会解决。我并不需要做任何事去取悦苏菲。当她跟我说起自己的外遇时,我总是边听边点头,把意见留在心里。她为什么不能做同样的事呢?她觉得她最懂,但并不是。我不记得阿黛尔曾这样对我指指点点。阿黛尔会聆听我,支持我,像个真正的朋友。
考虑到现在的情势,我意识到这想法听起来有多疯狂。所以我坚决地把苏菲推出了脑海,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加了些冰块。我没有因为喝酒摄入卡路里而感受太糟,说真的,我今天本可能表现更糟。周末很难节食,但现在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这事变得容易些了。我没有去慢跑,因为挡不住的睡意向我袭来。不过我散了很久的步。尽管我非常渴望面包,但我还是只吃了鱼和蔬菜当晚餐。之后我打电话给亚当和伊恩,听了他们吃的各种美食,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得更响了。
所以我不打算为喝酒而责备自己。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喝醉又不会让我在暴饮暴食的黑暗道路上越走越远。碗柜空荡荡,我又懒得这么晚跑出去。总之,我需要以酒助眠。我的夜惊症肯定更糟了,但我想这不足为奇,因为我和新朋友的丈夫在一起了。我在脑海中严厉地说出这话,令自己畏缩了一下。是啊,难怪我老是睡不安稳。
我快速浏览着电视频道,想分散些注意力。电视上放着一些糟糕的选秀节目,还有一集老电视剧《福利斯特探案集》[1]。没有什么吸引我的。我喝了更多的酒,思绪飘回大卫和阿黛尔身上。我脑子里总有一部分是想着大卫和阿黛尔的。他在想我吗?她在想我吗?我几乎大笑起来。我这么想神经是有多错乱?我应该早点睡。要是睡眠质量太差,我明天就还要躺着。
我走进厨房,倒满酒杯。如果我现在停下,瓶子里还能剩下一半,这已经比平时好多了。大卫也在家里喝酒吗?他们外出吃饭了吗?他会心怀愧疚地补偿她、跟她上床吗?他会比较我们的身体吗?上帝啊,我希望不会。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嗡嗡打转,我放弃了与之搏斗。
我从厨房抽屉里拿出笔记本。这是我跟他们之间的联结。如果他们要留在我头脑里,那我可能也要研究一下阿黛尔的过去,哪怕要认出那潦草混乱的语句很是费力。而且,在过去的两天里,我按照步骤去做,已经觉得好多了。也许这能帮助我真正掌握它。
我关了电视,拿着酒杯走进卧室。尽管并没有喝太多酒,但我已经飘飘然、醉醺醺,还很疲惫。
我穿着T恤衫,把其余衣服丢到地上,上了床。我的眼皮已经很沉重,口中咽下一大口酒。我没有刷牙,想喝完再刷,但我很可能会先睡着,然后在几小时内被噩梦吵醒时再刷牙。我真是太潇洒了,我想,似笑非笑地面对着我有多不潇洒的事实:10点前上床,然后轻轻打开床头灯,翻开笔记本。起初尖锐的小字有点儿伤眼,但慢慢地我了解了它的形状。阿黛尔和大卫的过去。你的睡眠,我内心的声音告诉我。你读这个是为了帮助你的睡眠。是的没错,我回答自己。但我们都知道,这是谎言。
……它像往常一样开始。我正在奔跑,他们全都在追我:庄园里的毒贩、我过世很久的废柴母亲、艾尔莎、那个我在小巷里揍过的男孩(我揍他没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我手痒)、我缺失的迷醉感和我那所有沸腾着的怒气。那是他们,我知道那是他们,但那也不是他们。那是他们的怪兽版——本质,我真正看到的是他们的本质:下凹的眼睛、松弛的皮肤、尖锐的牙齿血淋淋,用它们持久的存在吸干我的一切。我手臂上还有伤痕,是我妈妈和艾尔莎在我挣脱前抓着我咬的。我不需要精神病医生告诉我那是什么。他们会管它叫内疚,为我的不良嗜好和它对我家人的影响而愧疚。他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们伤我、咬我、吸我的血,他们送我去戒毒,让我放弃这枯燥人生中真正能让我得到享受的唯一一件事。
我奔跑着穿过大楼。不是我和艾尔莎住的那一幢,而是我妈妈在她的恋童癖男朋友“长脚”(真名叫特里)失踪前和他同居的那一幢。楼非常老旧,电梯里一股特别难闻的尿味,哪怕电梯在运行着,你也会觉得恶心,宁愿走楼梯。梦里我就在那楼梯上。我可以听到他们在我身后,大喊着,辱骂着。“我们知道你的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我妈妈尖叫着。他们的嘴里有太多利牙,发出的声音含糊微弱。我可以听到混凝土台阶上的咔嗒声,我的腿仿佛是在糖浆里移动,完全跑不快。跑到楼梯平台后,我回头看去。
他们在下方,距离我还有两组阶梯,但正以一副半人半兽的疯癫模样快速移动着。他们的手很长,应该长手指的地方被尖锐的剪刀所替代,拖在身后。他们要把我切片切块,然后吃掉我。我太累了,跑不动了。我看向从楼梯井通往一排蹩脚公寓的那扇门。响亮的嘻哈音乐不知从哪儿传过来。门上有块脏兮兮的玻璃板,透过它我看到了“长脚”,从来就不会少了他。他从脏玻璃的另一边盯着我,举起刀样的手指,摇摆着,仿佛在责备我。
我被困住了。他们即将抓住我,我知道的。他们的手指会撕碎我。通常到这里我就僵在梦里了,只有艾尔莎走近我,我才会醒过来。但不是这一次。这一次,梦里的我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刻。
门。
手指。
我低头看我的手。右手上多了一根小指。我站在楼梯平台上,几乎大笑起来。我在做梦,我知道。我凝神思考时,金属刮擦的声音逐渐消失了。我看着厅门,但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那扇门。我转向墙,墙上随意地喷着一些业余的丑陋涂鸦。我在脑海中重新排列了一下线条,组成了一扇带圆把手的小门,仿佛是个儿童的画作。
我身后的怪兽们在向我靠近,但我无视他们,伸手打开我的新门。我想到了海滩——不是我们曾在布莱克浦[2]那个糟糕假期去的海滩,当时几乎每天都在下雨,艾尔莎因为没能带上她满脸粉刺的娘炮男友而一直在发脾气——我想到的是个真正漂亮的海滩,像旅行社橱窗里贴出来的那种。
我扭动把手,踏进门去。
我的噩梦消失了,我正在一片白色沙滩上,暖风微拂发丝,温水轻拍脚趾,趾间尽是热沙。我穿着短裤和T恤。我平静下来,想放声大笑。我想让阿黛尔看看这景象,突然她出现了——一个梦里的阿黛尔。海水蓝得不合乎自然规律,但这是我幻想中大海的一贯样子。我给画面加上了海豚,加上了一个端着高脚杯鸡尾酒向我们走来的服务生。它们看起来很奇怪,我从没喝过鸡尾酒,尝起来是草莓冰沙的味道,我觉得它们就应该是这样的味道。我差点还要加上针管和毒品,但我没有。我在梦里大笑,梦里的阿黛尔也在大笑。然后我再也留不住它,醒了过来。
但是我做到了。我简直无法相信我做到了。我居然做到了!我可以主宰自己的梦境了!下一次我会做得更好。我太过兴奋,没法再入睡。那是凌晨4点,所有人都在梦乡里,但是我的心在狂跳。我从未体验过比这更好的感受。这就像是魔法。真正的魔法体验,而不是吸毒带来的快感。我渴望去告诉阿黛尔,但是女孩们住在屋子的另外半边,我不能冒着被抓到的风险过去。他们会把我撵走的。当我来这儿的时候,我很满意男女分居这一点,但现在却不这么觉得。我忙作一团。写下这些的时候,我咧嘴笑得像个娘们儿。我不会告诉她我想象出了她和我一起在沙滩上的场景,她出现得那么快,仿佛本来就该在那里。仿佛没了她,我想象不出快乐是什么样子。这就足以令我不安,鬼知道她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