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吃惊地说。今天是周三,是我这周第一次见阿黛尔。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
我以为周一早上肯定会收到她的消息,不仅是因为健身变成了某种新的日常活动,而且,能够控制梦境让我变得太过兴奋。更何况,我是真的觉得她也会一样兴奋。我以为她会想听我说每个细节。但是她却很沉默。我考虑要再发一条短信,可又不想表现得太过迫切。她出钱为我办了健身房的会员卡,我不想让自己表现得理所当然。
起初我只是有点儿心烦,但到了周一晚上,大卫也没有出现,我独自坐在家里,心里的痛苦变成了担忧。也许是我周末的短信给阿黛尔惹麻烦了?也许大卫看到了那条短信?但要是他看到了的话,肯定会来我这里,他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可能用一个假名字存了我的号码,也许他也一样。但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为什么没收到她的消息呢?他把手机没收了吗?
昨天上班时大卫很安静,再没有近日里见到彼此时的微笑和激动。昨晚是我独自一人的第二晚,我上床时,觉得自己被他们两个同时抛弃了。我拼尽全力忍住不给他发短信,不去问他一切是否都好。真奇怪,我的生活缺了他们两个,显得无比空虚,这更是让我忧心忡忡。我需要他们。大卫的回避让我很受伤。收不到阿黛尔的短信也让我胡思乱想。他们把我的事情告诉彼此了吗?他们和我。总是他们和我。是依附而生还是为其所困。非此即彼。
但现在,阿黛尔在我面前。我看得出她为什么不想早点来见我。我觉得有点儿难受。她试图用妆容盖住淡去的瘀青,但仍然很明显。她完美的颧骨上是暗沉的紫色和绿色。从某种程度上,粉底凝结在那块颜色上,几乎让它更显眼了。
“哦,这没什么。”她专注地开着车说——或者假装很专注,这样她就不必看我,“很蠢的意外。我朝着自己的脸打开了碗柜的门。真是蠢。”
她试图说得轻松自在,但我并不信她。我的腿在发热的汽车座位上流着汗。出了什么事情。在她指示方向并打弯的时候,我定定地看着她。她的样子憔悴了不少,甚至显得焦虑不安。她的头发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我第一次觉得仿佛自己才是光彩照人的那一个,而不是她。几晚上的高质量睡眠改变了我。我精神焕发,活力充沛。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觉得这么舒坦过了(如果曾经有过的话)。我觉得自己焕然一新,我想和我的朋友庆祝这一点,但现在,却看到了她如此卑微的样子。我几乎为自己的快乐而愧疚。
“我想,我们今天还是别去健身了吧。”她继续道,“我没什么心情。今天天气很好。让我们去花园里吃午餐吧,你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梦。”她微笑起来,我看到她稍稍畏缩了一下。是轻轻地一颤,但足以让我明白,瘀青还在疼。
“当然可以。”我说。我的头脑在急速运行。有谁会朝着自己的脸打开碗柜门?用那样的力道?这事有可能发生吗?电话。药片。瘀青。这一切让我心中一紧。我多想忽略这种种迹象,不去想也许大卫身上真的有很严重的问题。阿黛尔热爱健身。为什么她今天不想去?是因为她身上有更多瘀青,害怕在更衣室里被我看到吗?
我想说些什么,问问她还好吧,这时她放在钥匙槽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不必问我也知道是谁。
“我正要去健身房。”接起后她说,那语气听着几乎像是在赔罪,“是的,没错。不,我会直接回家的,我保证。好的,一会儿再跟你说。再见。”
“哇,真浪漫。”我干巴巴地说着,打开了窗。车里很热,在看到她的瘀青并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我有点儿反胃。我觉得很糟糕、很生气、很不安、很困惑。大卫不来找我并非是因为他对婚姻重燃激情,这点我很肯定。
“你们两个吵架了吗?”我没有用“打”这个词。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在问大卫是不是打了她,尽管这恰恰就是我要问的事情,哪怕我不太能想象得出那场面。总之,那不是我的大卫。阿黛尔的大卫是个陌生人。
“哦没有。”她说。但是她在停车,没有看我。“没有,完全不是那样的。就是……你懂的,婚姻就是那回事儿。”
我不懂,我醒悟过来。我对他们的婚姻一无所知,但那似乎和大多数婚姻截然不同,肯定和我跟伊恩的婚姻不同。在伊恩外遇前,我和他一起凑合着过日子,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我们偶尔会争吵,但我从没害怕过他。大卫和阿黛尔的情形完全不同。那些通话、她的紧张、他的脾气、药片,还有现在的局面。我应该忽略多少呢?因为他似乎对我不一样。我爱阿黛尔。她教会了我在夜里睡个好觉,这是有史以来最棒的事情。我不想让她难过受伤。但我对大卫的感情也很真实。我是在犯傻吗?他是个虐待狂吗?我会不会很快也被打得眼圈发青?这一切都太不真实。
他可能会打她吗?我走出车时想到。真的吗?当然不会。也许阿黛尔说的是真话,她只是在家犯蠢出了意外。也许这就是他不上我这儿来的原因。他得在家照顾她。我跟着阿黛尔走向正门,一心想着这个解释,心里的紧张消散了一些。只是一场意外,仅此而已。
门厅里有个盒子,装着一台跑步机。我看到机器时,阿黛尔笑出了声,笑声如同玻璃打碎般清脆。她说这是大卫买给她的礼物,但他们要把它退回去。她不愿意取消健身房的活动。
我在脑中把这些新信息跟之前了解到的拼凑起来,心里又是一沉。这台跑步机是一件美好的礼物吗?还是它背后有更阴险的动机?大卫是试图进一步把她锁在家里吗?要是她不去健身房,就又少了一个外出结交新朋友的理由。也许正是这点引发了争吵。是她试图维护自己,然后他打了她吗?而现在,他为自己的行为而愧疚,所以心软了把它退回去了?但要是大卫连阿黛尔在他上班时如何度过自己的时间都要控制,那他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他为什么不时刻在家和她一起?我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在意呢?也许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吧。我看过那些电影,起初男人尽显魅力,然后就开始变得暴力。哪怕把大卫和暴力联想在同一句话里,我都觉得很怪异。也许他只是对我并不够在乎,所以才不想知道我的一举一动。也许,我试图说服自己,他根本没有打她。
“是哪个碗柜?”当我们进厨房时,我问道。有一部分理智告诉我,闭嘴吧,不要管了,但我实在太过好奇,情不自禁就问出了口。她看着我,很是困惑。当时她正取出盘子,轻松地开始准备一顿养生午餐,似乎他们从不像普通人那样将凉拌卷心菜或鹰嘴豆泥留在盆里、扔在桌上。
“哪个碗柜?你知道的……”我冲自己的脸颊指了指。
“哦!”她说,“哦,那个啊。”一时间,她的眼珠胡乱地扫视了一排柜子。“那一个,水壶上面。真的很蠢。我想拿片布洛芬。当时正烧着水,蒸汽糊了我的眼,我看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太蠢了。”
我点头微笑,但心怦怦直跳,我知道她在撒谎。她随意地指了一个柜子,从我站的地方,我很肯定她得蹲下来一点儿才能让门角撞上她的颧骨。如果门是她开的,我不懂为什么门会直接撞上她的脸。而且这力道也不足以把她伤成这样。这是一块快要消退的瘀青,所以肯定已经肿了好几天。
我差一点就要问出我们之间支支吾吾没说出口的问题——那是大卫打的吗?——但我胆怯了。我不认为我想知道,不是在这儿,不是在现在。不是在我无法控制自身反应的地方。我的愧疚感会流露出来。最后我会告诉她我都跟他干了些什么,可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这会让我失去他们两个。而且,目前她太过脆弱,接受不了那样的消息。这很可能会击垮她的。
但我仍然觉得很恶心,我抓过一瓶气泡接骨木花水[1],拿过两个玻璃杯,把它们拿到户外的新鲜空气里。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渴望抽根真正的香烟,而且我没能那么快速地把电子烟从包里取出来。
“那么,告诉我!”她端着满满的两个盘子加入我,食物看起来棒极了,尽管我根本没有胃口吃。“你真的做到了吗?”
“没错。”我呼出长长一口气,让尼古丁稍稍令我平静一些。这是我今天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本该有的快乐,她像个孩子般高兴地拍起手来。
“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我就知道。”
我微笑起来。这一刻,我情不自禁地把大卫抛诸脑后。我分得很清楚。我和阿黛尔就是我和阿黛尔。她的婚姻与我无关。而且,自私点儿说,我从星期天早上醒来后就迫不及待地想对她倾诉了。
“我感觉好极了。”我说,“我从不知道睡几个晚上的好觉能让我的生活发生这么大改变。我变得有精神多了。”
“嗨,来来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自然而然就发生了。”我耸耸肩,“真的很简单。我读着你给我的笔记本睡着了,里面写着罗伯找到了他的梦之门,所以这肯定渗入了我的潜意识。当我进入往常的噩梦里,亚当走失在老旧废弃的大房子里,他呼唤着我,我试图找到他。但那些黑暗的卷须打破墙壁,想要扼住我的喉咙——”描述这些让我觉得很傻,因为这听起来很蠢,但阿黛尔全神贯注地听着。“然后我停止奔跑,心想‘我没必要在这里,这只是个梦’。然后,它就在我面前的地面上出现了。”
“一扇门吗?”她说。
我点点头:“是我小时候游戏室的门。粉色的门上画着蝴蝶。但它更大一些,仿佛随着我长大了似的。它突然就冒了出来,看到它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屋。在我父母去澳大利亚试图挽救他们糟糕的婚姻前,我在那儿长大。然后我蹲下身,打开门,跌落进去。我到了那儿,回到了老屋,它和我童年时的样子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