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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安眠药已经不感兴趣了。我需要一些保罗的兴奋剂和咖啡,因为身体似乎疲倦得只能休息了,以致差点睡得错过公寓交易时间。
“你没收到我的短信吗?”拉吉说,我正冲进他告诉我的见面地点。
“短信?什么短信?”我擦掉嘴角的口水或是融化的雪水,使劲提提裤子,不然它可就滑下去露出我瘦成薄煎饼的屁股了。
他关切地看着我:“别担心,既然已经来了。不过我还是应该告诉你——”
“汤姆来了。”我说道。面前的门打开时正好瞄见我的丈夫坐在一张长木桌前。一阵情绪突然涌来,但似乎不是愤怒。还好,也不是爱恋。更多的像是……失望。我终究还是无法避免再次见到他。
“汤姆来了……”拉吉说。他紧攥着双手,“我相信你不会因此改变今天的计划。”
我忽略拉吉,冲进会议室。“天哪,汤姆,”我说道,“我跟你嚷嚷那么多,你还是来了?早知道我就继续睡觉了。”我眯着眼睛看他,另一种直觉浮上心头,“请别告诉我你是来阻止交易的。”
没等他回应,我转头伸手跟与汤姆隔了几个座位的娇小女子握手,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嗨,我是丽比·罗斯·米勒。别担心,我仍然打算把公寓卖给你,即便这样会伤害到即将成为我前夫的人。”
女子紧张地笑了笑,慢慢伸过手来:“太好了。”
汤姆清了清嗓子:“丽比,我不是来阻止交易的。”
“那是为了什么,汤姆?你觉得来提醒我你还活着是件很有趣的事吗?”我“扑通”一声坐在他正对面的椅子上,“我差一点就忘掉了,不过只要一点电击疗法,没有什么不可以忘记的。”或者化疗,这让我想起母亲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记忆一些最基本的,诸如保罗和我的年龄之类的信息已经变得十分艰难。
“丽宝,别这样,”汤姆说,“我以为我们已经好多了。”
我扬起眉毛:“好多了是指你愿意来这里,而不是说这些让人惊奇的废话。”
拉吉敲了敲桌子:“那么,现在你俩都在,我们开始吧,我去叫过户代理和另一个经纪人。马上回来。”
拉吉冲出门时,我盯着汤姆,他则盯着桌子,而买方女子——正在不停地发短信,也许是因为知道即将购买的房子被一对曾经爱过或不爱的夫妻的魂魄附体,需要求助亲友询问是否要撤回购买计划。
拉吉回来时带着两名干练的职业女性,他们三人像一排鸭子似的就座了。然后开始传递文件,指引我们在这里或那里签字,直到我感觉手快没力气了,荧光灯有种恍惚的光晕效果。我正盯着拉吉头上的白灯时,身体突然开始颤抖。
还没待我察觉,汤姆已经站在我旁边。“丽比,”他小声说,“你还好吗?你看起来不对劲。”
“别离我太近,汤姆。”我咕哝道,好奇这是惊恐发作的慢动作还是又要昏过去了。
汤姆看了看拉吉和其他两位女士。“我们能暂停五分钟吗?”他问,没等他们回应他便接着说,“来吧,给你弄点水喝。”于是握住我的胳膊带我来到大楼前厅,让我坐在长凳上,然后去饮水机那边。回来时端着盛满水的纸杯递给我。“你吃早餐了吗?”我接过杯子。
“没怎么吃。”我说。仔细想想,连昨天的晚餐都没吃。癌症让我对正常食物完全失去了兴趣,四十度往上的烈酒还差不多。
汤姆小跑到前台,很快拿来一支谷物能量棒。我不到一分钟就吃完了,伴着汤姆端来的第二杯水。
“感觉好些了吗?”我吃完时他急切地问。
“是的。谢谢。”
“很好。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难,我不愿看到你出现在这里……”他突然满眼含泪,“你看起来很虚弱,丽比,很疲倦。虽然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为你担心,但是我真的放心不下。”
他如此关心照顾我,我怎能不心软呢?但他的温柔也很伤人,因为这再一次提醒了我,我们失去了什么。
“是的,不光是你为我担心,”我告诉他,“但是让咱们先回去完结那些冗长的手续吧。然后再聊。好吗?”
“我同意。”他看起来很受鼓舞,我立马便后悔自己提出的建议了。
半小时后,我无家可归了。我有六个小时把公寓里余下的东西搬走,不过买家娜塔莉同意我把床留到最后。
“车在我这儿。你想直接去公寓附近吗?”我们和拉吉道别后汤姆问道,“我们可以去DeLuca或者别的地方。”
我摇摇头。前去我们曾一度以夫妻的身份出没的地方显然跟在核反应堆露营一样不明智。“拐角有个小餐馆。不如去那儿?”
“好的。”他欣然同意,看起来很欢喜,我甚至有点想念一个月前斗志昂扬地阻拦我去机场的汤姆了。
餐馆里气味难闻,好像隔夜咖啡和油腻的培根。我知道汤姆一定在想这气味会穿透他熨得平展的纽扣衬衫,一到家立马就要换下来。
“所以……”他紧张地说。
“所以……”我说。我看了看他——这一天里第一回真正意义上的看他。他的皮肤一如既往光洁无瑕,毫无皱纹;头发没有丝毫凌乱。但眼神黯然无光,眼周有一圈青紫,衣服像是悬挂在他的骨架上一样。
“你感觉如何?”他问道,女服务生正准备递送菜单给我们。我挥手表示不用菜单,然后点了咖啡、吐司面包片和一大份培根。汤姆点了茶水和一个贝果面包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