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政变的始作俑者赵高第一步劝说胡亥,第二步威逼利诱李斯,胸有成竹,步步为营,顺利组成了沙丘政变的利益同盟。但是,三人成功联手只是政变的第一步,政变同盟没有停下来,也不能停下,因为沙丘政变的最终实现还需要摆平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扶苏和蒙恬。扶苏是深受秦始皇器重的皇长子,也是秦始皇临终之时确定的皇位继承人,他在朝臣与皇族中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又是大秦帝国精锐之师长城军团的监军,手握三十万重兵。他会毫不怀疑地接受传位给胡亥的“遗诏”吗?如果扶苏一旦生疑,折腾起来,沙丘政变还能够成功吗?胡亥、赵高、李斯将怎样处理扶苏呢?蒙氏家族为秦国立下了卓越功勋,蒙恬是秦军锐不可当的长城军团的主帅,他的弟弟蒙毅是秦始皇最信任的重臣,蒙氏兄弟将怎样看待秦始皇的“遗诏”呢?以赵高为主的政变集团会怎样处置蒙氏兄弟呢?
李斯屈从之后,胡亥、赵高、李斯的“三家村”要对付的首要目标便是扶苏,因为扶苏占有的政治资源太丰富了。第一他是皇长子;第二他是秦始皇生前确定的丧事主持人,言外之意就是皇位继承者;第三他在朝中拥有众多的支持者;第四他与蒙恬拥有重兵,枪杆子里面是能够出政权的。
此时的秦帝国只有两大兵团:一是长城军团,二是南越军团。南越军团远在两广,远水不解近渴,根本派不上用场。即使在陈胜、吴广反秦大起义之时,这支五十万人的南越军团也未能北归,所以,这支军团是指望不上的。长城军团则不同,它驻守的河南地,就在大秦帝国的北边,沿着直道南下,很快即可抵达关中之地。因此,长城军团一旦出现兵变,对大秦帝国而言将是致命的。
扶苏尽管占有多重优势,但是,他有两个明显弱势:一是扶苏对其父秦始皇的病故与真正遗诏的内容毫不知情;二是赵高手中的皇帝符玺可以伪造遗诏。如果扶苏知道秦始皇已经病故,如果他知道父皇在遗诏里是想传位给自己的,那会怎么样?肯定会发生兵变啊!只要扶苏知道了真相,一定不会俯首听命。只要扶苏起兵,政变集团就会陷入极大的被动,乃至功亏一篑。可事实是,扶苏不知道真相。一句话,信息的不对称使扶苏陷入被动。多重优势被两个明显的弱势击倒。
在扶苏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政变集团伪造了一个专门对付扶苏的秦始皇“遗诏”。这个“遗诏”的核心是赐死扶苏。也只有让扶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们才能心安。否则,只会惶惶不可终日。
那么以什么理由让扶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世界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少杀人的理由,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呢?
在这场政变中,再也没有什么比捏造赐死扶苏的理由更容易的事了。以赵高为首的政变集团不但给出了理由,而且给出了充分的理由,列了足足四条,每条都冠冕堂皇:守边无功,诽谤朝政,谋立太子,为人不孝。
先说守边无功。
大秦帝国对草原民族采取的是防范为主的方略,这才有万里长城。长城,就是阻隔农业文明与草原文明的一道屏障,就是一种防御手段。所以,蒙恬尽管有数十万大军,但他主要的任务也就是防范,而不是去消灭一个民族,况且庞大的草原民族也无从消灭。其实,只要能防住北方草原民族的入侵,目的就已经达到了。由此看来,“守边无功”只不过是一个杀人的借口。
再说诽谤朝政。
政变集团赐给扶苏的“诏书”指责扶苏“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你多次上书议论我,对我的行政措施指手画脚。可见,扶苏即使在被贬到边地担任监军期间,也一直没有停止对秦始皇的劝谏。这恰恰是胡亥之流加在他头上的罪名。其实,扶苏完全是为了帝国的长远利益,为了秦始皇的历史声名。但是,对待不同政见可以从善如流,也可以诬陷为诽谤。因此,诽谤朝政也是一个借口。
三说谋立太子。
胡亥指责扶苏“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真是颠倒黑白!谁日夜盼望太子之位?扶苏如果真想当太子,他最好的办法是缄口不言,这样,也许他早就当上太子了。正是因为扶苏不以太子为人生目标,所以,他才屡屡上书,即使贬到边地,他也不忘进言。显然,这一条也是欲加之罪。小人的龌龊之处就在于无耻且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龌龊强加于对方。从而证明自己的高尚。
四说为人不孝。
胡亥给扶苏加了“不孝”的罪名,但是;—并没有说明扶苏如何“不孝”。真正的“孝”是恪守父训。胡亥连父皇的遗诏都可篡改,还侈谈什么“孝”与“不孝”?叛臣逆子又有什么资格来谈“孝”呢?这是他们最害怕别人定在他们身上的罪名,所以急不可耐地先加在扶苏身上。所有这些罪名,无非是一种政治需要而已,现在到了需要给扶苏定罪的时候了,并非扶苏真有大罪!扶苏最终坚守“父让子死子不得不死”的古训而拔剑自刎,这恰好证明了扶苏恪守孝道。
政变集团将矛头对准扶苏。看到这份伪造的“遗诏”,扶苏会怎么办呢?
扶苏该怎么办呢?接到诏书后,如晴天霹雳,扶苏肝胆俱裂,痛心而泣,转身回到帐中就要拔剑自杀(’扶苏泣,入内舍,欲自杀——《史记·李斯列传》)。一哭,二入,三自杀。扶苏的表现是对秦始皇的异常忠诚,但是,这种愚忠愚孝令人失望!扶苏并非孩童,但是,他却有如孩童般的单纯。他屡屡上书劝谏秦始皇,他不辨诏书真伪,看见赐死诏书就想自杀了事。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份诏书是不是假的,更没有想过这世界上还有人敢于伪造诏书。
扶苏的单纯令人敬重,亦令人吃惊。
诗人爱默生说过:“没有一件事比伟大更为单纯,事实上,单纯就是伟大。”单纯是伟大,但是,单纯可以是幼稚,甚至于单纯也可以是愚蠢。
如此的政治阅历,如此的政治判断,证明扶苏只是一位“合法”的帝位继承人,而并不是一位“合格”的政治家,也不是一位“合适”的大秦帝国的二世君王。
秦始皇一生不立皇太子,临终时又选了一个“合法”但不“合格”的皇位继承人。这表明秦始皇尽管在兼并六国的过程中颇有识人之明,但是,在选拔帝位继承人时却丧失了这种智慧。能处理好国事者,未必能处理好家事;然而,对于一位帝王来说,自古家事皆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