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还能有什么呢?生在这世上,江山,或者美人。然而美人与江山,他都驾驭不了了……他的时间过去了。他粗重地喘着,睁开眼睛,迷迷蒙蒙望向身上的女人。她在他上面,她让他在她里面。她奋力地耸动,一把细腰,真细,好比一条剥了皮的水蛇,莹白新鲜的血肉……啊!她是个不知羞耻的婊子,这荡妇,毫不掩饰她的欲望与饥渴,她永远比不得他其他姬妾的娇羞典雅,看她那张牙舞爪在空中飞掠着的头发,她那上上下下颠动着的奶子……她完全是个婊子!狗改不了吃屎,到死她也改不了她那青楼习气。深植体内的下贱的风尘骨。
可是只有这个婊子能令他坚硬起来。
只有她,这样的没脸没皮的放肆、放荡,骑在身上等不得般地要求,如同要把他榨干……能令他觉得自己还有可以被榨取的东西。只有跟这个毫无廉耻之心的风尘女子在一起,他可以不用顾及自己是否能满足她、驾驭她,可以什么都不想,任由她骑在他身上出尽全力让他受用。
她本来就是侍侯男人的。他买下她向着许多男人泛泛而发的柔情与欲情,归他一人受用……也许她从他身上亦是得不着满足的,但,管她呢!她是个婊子。她的身体于她,也不过是一种工具吧!他付了钱,他买了她。她只管让他受用就是了。
……只要能够受用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跟她在一起,是没有负担的。
他嗅到麝香末子那辛辣的、催情的气味。体温汗液一蒸,越发的香。香得近乎一种臭气。
玉儿,好玉儿!……
她剧烈地一阵大动,突然抽身退下,把他衔在口里。
老爷,给我罢!玉儿……受不了了……
她喉间游逸出含糊的声音,一面不遗余力。他两手抓住她的头发,一下子忍不住了,爆发在她口里。畅快淋漓。他的眉目揪作一团,发出年老的狮虎的那种咆哮。紧紧眯起的眼缝中看到红灯影里她弓伏着的身子……这条天生下贱的小母狗!她喜欢这样,她生来喜欢被男人作践……他对她可以没有任何愧疚之心。
他抖动着,温热湿润的感觉渗透全身。这个瘦弱安静的女人在床上似乎是有着无穷的生命的力量可供他汲取。就连她的淫荡与下贱,仿佛也是一种生的泼辣有力。
他喃喃地说,玉儿,我最疼你,你待我最好。你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全都给她。是的。他让她供养无缺,在她的足不出户的小院落里,一切的珍馐美味、金玉绫罗,从来没有亏欠过她。
她脸上带着点游离的笑,把一只金项圈撂下。啪。黄金与紫檀木的妆台相碰,发出沉闷但实在的响声。那是实实在在的、可扪可触,十足赤金。第一等成色金子打出八宝螭龙,蜿蜒相对衔住一颗珠子。她才刚试了试,很凉。不由想起他买她那日送来的珍珠头面匣子,这会儿都不知搁在哪里?老王爷富可敌国,但待她也真是慷慨,不见得他的每房姬妾都能如此迅速地拥有自己一份这样丰厚的妆奁。她来了才多久。他是把世上的珍宝堆积起来,堆出她这么一个人儿……不,他给的,远比她这个人本身值钱。值得多。
她算个什么呢。到底。她知道他并没真的看得起她。枕衾间蜜里调油,算不得数的……或许换了个女人,会欢喜得了不得,以为自己当真的三千宠爱在一身,这辈子是笃笃定定的了。但她是个妓女。她知道男人在床上的喜欢未必是真的喜欢,床上的誓言更是当不了真。真奇怪,床上与床下,仿佛是两个世界,各自有着互不干扰的理直气壮的规则。那些怜爱不是假的,但当不了真。她并没把自己看得太重。霜思林迎来送往的生涯教会她凡事三分真假平分,不太真也不太假,这样不会太失望。真好笑。这世间就连结发的夫妻,也不敢说一句从一而终,你又凭什么以为人家会只喜欢你一个人。她的本分只是把他服侍好,服侍舒坦,和从前在霜思林的日子并无二致。究竟,她是他买来的。她要记住。
他喜不喜欢她,并不重要。
……但,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会不因她的身体而喜欢她的吧?……说到底,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吧?她并不确定。一瞬间,她记起有那么一个时候,自己是这么样想着的。一厢情愿的、呆呆的想头。简直不像她。
完全不像是风尘里男人堆中打滚了这些年的玉姑娘的心思。想起来有一丝惶恐,还有点惘然,好像被什么痴情的女鬼附了身似的……那些不可信的渺茫荒唐的传奇。那不可思议的片刻。
原来她也是痴心过的。对一个男人。这一生。
但他并没出现。
他没有来找她。她又笑了笑。原来终究那是一个梦。他没来,不会有男人来追寻她,矢志不渝地,从一而终地。这一生。笑话!她本来就是众多男人床褥上滚过来的玩物,大众的分享与快乐……不是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属于她。要什么矢志不渝?想什么从一而终?
都是笑话。她宁愿相信自己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不知何谓忠贞与情爱的女子,从未有过爱着的与被爱的人。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对于像她这样的女人,只是天方夜谭。她不会懂的,别白费劲了。她不过是个肮脏又美丽的小玩意儿,从前是许多人的,现今,是一个人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