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跟随黄程到了隔壁屋,低头跪在他面前,黄程坐在雕花圈椅里,从头至尾打量着苏禾,见她形容娇美,不由得微微颔首。而苏禾听着隔壁秀吉的求饶声,心里很解气,只是她不明白,黄公公为何把她单独拎出来审,是看她与沈阔有交情,准备放她一马?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正忖着,便听得廊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抬起眼,正对上掀帘进来的沈阔,忙错开眼看别处。“青伦啊,来来来,”黄程笑着起身,向沈阔招手,“瞧瞧这奴婢,认得不认得?”
“你喊我来是为叫咱家认个奴婢?”
沈阔大步走进来,面带矜傲的,“咱家正忙着画皇陵建造图,没空久待。”
黄程哈哈大笑,从袖子里掏出那方帕子,送到沈阔面前,“这奴婢屋里搜出来的,难道不是青伦你的帕子?”
沈阔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你呀你呀,人家说常有奴婢去内官监门口等你,给你送吃食送帕子,还有惠妃娘娘……呵呵呵,我还不信,想着咱们没根的微贱之人,哪个女人看得上,想来还是我没生得你这副好相貌,没见识过,你瞧瞧,这随意审个案子,随意抓个奴婢,便是你的相好,你也别不承认了,要真是你的人赶紧带走,不然我可真用刑了,”黄程皮笑肉不笑的,一双鼠目直盯着沈阔的眼。苏禾心下一动,心道这一句话的事儿沈阔应当不会拒绝吧,她好歹为他绣过帕子,也同他有过几面之缘啊!而后她看着那双皂靴向她走近,不急不缓的,忽的,一只冰凉的手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来左右撇了撇,她看见他面上不屑一顾的神色,“这样姿色的宫女,在我眼前晃一百回我也记不得,至于帕子,谁知哪里来的,兴许某日我随手丢了方,叫她捡了去。”
沈阔说罢,冷冷松开手,从袖中掏出帕子,细致地擦拭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淡道:“用刑吧,咱家不认得她。”
苏禾的心重重沉下去,大骂这狗太监没有心,举手之劳也不帮,枉费她一番心思,可见她先前做的所有努力也都白费了。黄程一直盯着沈阔的脸色,妄图从他脸上看出丝毫异样,却一无所获,“真不认得?那我用起刑来便不必顾忌了,皇后娘娘的吉服被燎了块黑,是她们针工局出的差错,我用刑也是没法子,青伦你事后可别怪我,”说罢又俯下身,向苏禾龇牙笑道:“还愣着呢?赶紧的求求沈管理,兴许他心肠一软就免了你的刑了。”
苏禾倔着把头偏向一边,“奴婢也不认得他!”
沈阔忽觉心里闷得慌,回身大步走到雕花圈椅旁坐下,阴冷的目光直盯着苏禾。其实他并非有意不认她,只是黄程在设圈套等着他跳,一旦他承认与苏禾有干系,加上惠妃对他青眼有加,烧吉服一事便由苏禾牵扯到他,最后到惠妃身上,也毋须多少证据,皇后自会相信,因着皇后本就想除去惠妃,如此,黄程为了坐实罪名把他拉下水,必会把苏禾屈打成招,所以他不认苏禾,反而是在保护她。“来人啊,贴加官,”黄程忽命道。沈阔扶着案角的手一紧,面上仍强装淡然,苏禾则吓得小口微张,眼睁睁看着两个太监进来,一个提着一桶水,一个怀里里抱着一沓草纸。旁的刑罚她不知道,这贴加官的刑罚她却清楚,就是把草纸浸湿了往脸上贴,贴到人喘不上气活活憋死,所以这是要下杀手了?“公公,奴婢昨儿向皇后娘娘许诺要把吉服修补好,若没补好奴婢是要担责的,如今吉服还……”一语未了,便有两小内监过来,按住苏禾的肩膀将她强压在长条凳上,接着一块湿草纸便照脸呼了过来。眼前一片黄,苏禾用力一吸,湿草纸直粘着鼻尖,只能吸进来一丝气息,接着又一张盖下来,贴得严丝合缝,她再吸不上来气,手脚开始不由自主地挥动,可惜力气太小,挣扎不起。隐约中她听见沈阔的声音,“你下手太重了些,贴加官是专对太监的刑罚,如何用在一娇弱女子身上。”
“怎么,青伦终究是心疼了?”
“心疼?笑话。”
……苏禾几乎窒息了,她感觉自己应当昏了过去,不然怎会看见幼时的情景,看见自己跪在祠堂里,母亲抱着弟弟来给她送饭,突然一切画面又都没有了,贴着脸上的粘腻不再,她如濒死的鱼儿般大口大口喘气。她看见沈阔拿着那叠厚厚的湿草纸扔在一旁太监身上,大骂:“下手没轻重的东西,是叫你们用刑,不是叫你们把人闷死,再迟一步出了事,如何向针工局交代?”
黄程大步走过来,笑道:“死了便死了,一个奴婢而已,是针工局求咱们司礼监查案,死个把人咱们不担责,”话音未落,立即有个小太监进来,要附耳向黄程回话,沈阔突然冷喝:“什么话咱家听不得?”
那人吓住了,忙大声禀道:“回黄公公沈公公的话,鞋子与针工局窗上的脚印比对过了,共有七双符合。”
“走,咱家也去去看看,”沈阔一手将黄程往外推,待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见苏禾已半支起身子,不由松了口气。苏禾整个人还是懵的,她挣扎着坐起身,低着头大口吸气,额侧两缕湿发垂下来,提醒着她被贴了加官,险些憋死的事实。这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力气回来,忽又听见隔壁传来呼天抢地的声儿,她抬眼从南窗往外看,只见秀吉和翠儿各自被两个太监挟着出了屋,跟随黄程和沈阔往另一间直房去,秀吉和翠儿大哭不止,又跪又求,她们却头也没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