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
圆筒状的弹匣哗啦一声转了几圈,黝黑的漆色在贺峥眼前折射出锃亮的光,秦尤指尖玩转着那把左轮,围着他缓慢踱步:“俄罗斯轮盘赌,一枚子弹,六分之一的概率,如果你敢朝自己开枪,有勇气和魄力证明你可以为了追寻正义而不惜死,那我就愿赌服输,把你要的人原封不动地送上。”
贺峥心下的惊诧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他眉头轻蹙,用一种陈述性的语气说:“你疯了。”
秦尤笑如银铃,她坐回沙发上,怡然自得地晃荡着细白的脚尖:“不,我只是怀疑。你看,如果是一个少不更事初出茅庐的小警察说出这话,我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因为他们年轻气盛又莽撞无知,面对家国战争和热恋中的爱人,他们能毫不迟疑地说出我可以为了你而死这类的蠢话。但你不一样,贺队从业多年资历老练,应当比常人要看得透彻些,可你仍然…这就让我不禁感到好奇,你到底是义薄云天如往昔少年呢,还是纯粹在虚张声势的伪善。”
贺峥盯着她,未置一词。
刑侦队员们早就搜完了,什么狗屁都没找到,本想打个招呼问问是归队还是怎么着,岂料瞧见秦大律师这丧心病狂的一出,当即躁动不安起来了。
贾乙丙第一个义愤填膺道:“贺队,你别鸟那女人,那女人除了害人就是害人!一整个良知被狗吃了的害人精!我们走,别跟她耗着了!”
四下纷纷附和:“就是啊贺队,轮盘赌那是能闹着玩的吗?我们赶紧走吧!”
自18岁起到现在,秦尤一路都是被骂着走过来的,家常便饭见多不怪,所以无论相向的恶语多么难听多么歹毒,她都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想笑。
当下见贺峥扎在原地纹丝不动,她便走近他,理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领带轻声说:“贺队要玩吗?刚好有这么多见证者在,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至于你,你不论生死,都流芳百世名垂千古啊,还能得到你想要的证人呢。”
贺峥依旧说:“你疯了。”
“我刚才怎么说的来着?谋杀是一种盛大的娱乐。这就叫乐趣。况且,我也没拿枪逼着你,我只是给你提供一条可行的方案,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秦尤拾起桌面上的枪笑望他道:“贺队,其实人生没有那么复杂,要么接受挑战,要么面对失败。机会现在就摆在你眼前啊,你们全部的线索都断了,只剩下一个最关键的污点证人可以助你逆风翻盘。但你们找不到他,万一被我藏着终年不见天日,又万一被我弄死了呢?他死了,这桩案子就会成为经典的无证之罪,你也永远抓不了沈宁。”
“想想看,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整日晃荡在你周围,你明知道她杀了人,她有罪,可你却不能将她逮捕归案绳之以法,更无法还死者一个公道。这种感觉一定很难受吧?说不准会成为你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让你夜不能寐寝不安席。但是呢,只要你现在敢扣下扳机,那一切都迎刃而解——”
“你他妈给我住嘴!”贾乙丙实在忍不住她搁那煽风点火地挑衅和教唆了,她当轮盘赌是什么小游戏啊?俄罗斯方块吗?那他妈是会出人命的!
本来即将水落石出的案子被她这么一通胡搅全队人都心有怨怼,再加上前仇旧恨,当下更是堆积到**,炮仗似的爆发了!
他冲上去就要揍她,好歹被卫君澜和郝诚实手忙脚乱地拉住,他又高声骂道:“你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小聪明而已!找不到?回头老子他妈就找给你看!我呸!最讨厌你们这种人了!披着人皮却不干人事!你他妈还是——”
贺峥看向他。
眼神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严重警告。
贾乙丙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噤了声。
秦尤才懒得搭理这类上蹿下跳的小丑角色,她熟视无睹置若罔闻,接着笑面盈盈地撺掇怂恿加蛊惑:“怎么样?决定好了吗?”
说真的,就连贺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残存那么一丢丢不该有的奢求和妄念,他直视着她眼睛轻声问:“如果我死了呢?”
秦尤眉微挑,不假思索道:“我给你选块风水好的墓地。”
她瞳色带了几分迷离的银灰,冰面似的,凉薄,冷漠,清冽,漂亮的无情,不带丝毫犹豫和怜惜。
似乎这真的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而不是人命关天的对赌,她也无比地乐在其中。
贺峥像是被那种无情给击中了,逼近她道:“你对死怎么理解?”
“我不怕死,我只是不喜欢死。”
“那好,既然是游戏,那就改一下规则。如果我没死,我不要你的证人,我要你跟我一样,朝自己开枪。只有这样,你才能领略到许敬山和乔乔他们临死前是什么感觉,你才会对生命有些许敬意。”
言罢秦尤还没作出反应,旁边的马戏团就大呼小叫起来:“贺队!你别跟她玩!不值得啊!”
“就是啊贺队!难不成你也疯了?连命都不要了?!我们走吧,走!”
“别跟他白费口舌了!愣着干什么?大伙儿直接把他绑回去得了!瞎胡闹嘛这不是?!”
几个人一哄而上试图把贺大队长打包带走,却被他摆手示意止住。他疯没疯不知道,但提出这个规则之后有些懊悔是真的。
倒不是因为懊悔答应了她,而是懊悔改变规则让她也上阵。
他绝不会怀疑她说“我不怕死”这句话的真实性。
因为秦尤是个极端主义的疯子,极端就标志着生命的终极之界,极端主义的激情,不论是哪方面上的,都是一种改头换面的对死的渴望,一种蓬勃浩荡的自毁倾向。
果然,他在她冰面似的瞳孔里看到了冒出来的亢奋和癫狂,如同旺盛的幽冥鬼火,焮天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