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打完人,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说来也怪,整个冬天没下过雪,到了春天才下,还下得那么大。
如果不是下雪,晚上十点多的北京,不会叫不到车;如果不是叫不到车,我不会跟人抢车,更不会因此打架;如果不是打了人,一星期后,我也不会离开北京。所以我们说,天上掉下来什么,往往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被我打的是个眼镜小哥,但是作为定语的眼镜呈抛物线飞走了,埋藏于某一处雪下,残存于地面上的只有小哥本体。小哥左眼乌青,鼻孔流血,脸上被戒指划了长长的一道血痕,看着挺吓人的,但按照我年轻时打架的经验,其实没什么屁事。
小哥当着我的面打了两三个电话,意思是他的哥们儿都是些亡命之徒,并且将在十分钟内到达“战场”。我耸了耸肩膀,表示无所畏惧。
并不是我有多能打,如果在这时采用上帝镜头,会看见我身后有一家潮州牛肉火锅,这家店无比难吃,然而这并不是重点。镜头穿墙而入,显现出包间里几个膀大腰圆的哥们,正低头搓着手机。他们玩的是“王者农药”,其中一盘五黑匹配,一盘三排,问笼子里鸡兔各有几只。
这些就是我今晚喝酒的哥们,作为农药大腿,我平时都奉陪到底。今晚约了个妹子,这才提前溜号。介绍一下这几个哥们,他们线上开团有多烂,线下打架就有多溜。
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叫徐云峰,今年28岁,属蛇,所以他们都叫我老蛇。我可以告诉你们,那天晚上的群架没有打成,因为失去了眼镜的眼镜小哥,同时也失去了他江湖上的号召力。最后他报了警,拉拉扯扯不让我走,我怕店里开黑被虐的哥们出来撞见这一幕,把他打死泄愤,事情就闹大了,于是主动和他走到了派出所。
在所里,我同意赔偿小哥一万两千元,双方达成和解。一万两千元几乎是我卡里所有的余额,早想到挨打那么赚钱,我应该站着不动,让他来打……不,我还是会打他的。挣钱不就是为了花嘛,及时行乐,做人呢开心最紧要。
因为怕半夜冻死在外面,我在派出所一直待到天亮。坐在走廊上打瞌睡的时候,我决定离开北京。这破地方春天都还在下雪,牛肉火锅难吃得离奇,我把钱都花光了,是时候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我发了条微信给慈禧,告诉她离开北京的决定。她人在美国拍片,那边是大下午,所以马上回了我:“你早该滚了,要去哪儿,我订票。”
我家在湖南县城,上大学在武汉,但这两个地方我都不想去。我要去一个永远不会下雪的城市:“深圳。”
没隔十分钟,手机就收到了机票信息,从北京到深圳,头等舱。我把慈禧的这个举动,理解成对屌丝前男友的一种羞辱。当然了,我并不是要控诉她,毕竟两年前,出轨的那个人是我。
我大学读的是传媒,刚来北京时,在广告公司上了两年班,后来就出来搞自媒体。那时候我有个女朋友,还在中戏上学,她管自己叫Cicy,我管她叫慈禧。慈禧读的是戏文,外形比许多表演系的都好,我就怂恿她当微博网红。我说了,无论脑力活动还是体力活动,都由我来负责,她负责美就行,挣了钱两个人分。小女孩其实不太在乎钱,但是能帮到男朋友,就同意了。
刚开始的一年不太好,粉丝始终过不了十万,接不到什么像样的广告。后来她有个当明星的师姐,帮转了一条微博,一下就爆红了。幸福来得太突然,粉丝在短短半年猛增到一百万,广告主像苍蝇一样扑过来,随便做点什么都能挣钱。我们在一年里挣了两百万元,那可是2014年,钱比现在值钱多了。
挣了钱,当然就是花了,我跟慈禧去周游世界,吃喝玩乐,拍了照片发微博,粉丝越来越多。旅途中,她对未来畅想了许多,我兴高采烈地附和,其实心里清楚,我们并不是一路人。
在马赛的一家米其林三星,我问慈禧:“你为什么不吃生蚝?”
她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慈禧吃海鲜,也吃贝类,就是不吃生蚝。我特别爱生蚝,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
我逼着她一定要说,她告诉我,生蚝太“复杂”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鱼虾可以去头去尾,扇贝光吃闭壳肌,海鲜里只有生蚝,必须囫囵吞。什么腮啊肠啊胃啊,所有内脏全在里面,根本分不开。如果往深一点想,其实吃下去的每一只生蚝,都包含着它的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