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烛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想到今天买的那几件衣服,开了口,“二爷,今天那两身,算我先借的,您让林伯,从我的分润里扣行吗?”
“分润?”江昱成听笑了,“你如今,也有戏演了?”
他的嘲笑和讽刺很直白,话语之外直白地在告诉她,她毫无能力还清,还试图说大话。
他把筷子彻底放下,拿过碗底的餐巾,优雅地擦着唇角,“你既然留在了戏楼胡同,住到了玉坊里,就别总是不自量力的说要还,我做的那些,是要与你算那一分一厘?还是你真的觉得,你是什么有潜力的投资品?从你父亲带你进来的第一刻起,从你说要留下来的第一刻起,你难道还妄想有那些称之为自尊和独立的东西吗?”
一阵寒意从玉制的筷尾传到兰烛的指尖,她如芒刺背,僵硬在椅子上。
而后,她收起指尖,点了点头,“是,我日后不提了。”
从此以后,还与不还的,她再也不会说了。
江昱成见她神色凝固,呆坐在那儿又不置一词,满身都是跟他一样如冬日深幽夜色般的静默,犹如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与他一样的乏味枯燥,毫无生气。
他没了吃饭的心思,置筷出了正厅。
自此之后,他再也未叫兰烛同入正厅,共上膳桌。
江昱成再也未叫兰烛踏进过东边的正厅,兰烛也许久未曾见过他。
那日买的衣裳兰烛一直未上身,叠的平平整整的放在玉坊的橱柜里,依旧穿着自己一身有些旧的衣服,打包了一些常用的衣物——剧团有个北上的演出项目,她报了名。
这北上的演出就是去搞慈善,大冬天的没人愿意去,也就兰烛,秉承着苍蝇腿也是肉的想法,哪怕为了一个上台站半分钟一句话都不说的龙套角色,大老远的也愿意去。
兰烛在北边呆了半个月之后,回到戏楼胡同的时候,却发现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
那天半早晨,她跟往常一样,在小厨房帮着王婶择些菜叶子,洗漱之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银铃般脆生生的嗓音,像是个活泼的女孩子,人还未到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中午我要吃的凉糕准备好了吗?要京郊三里铺那儿产的野蜂蜜勾芡着。”
话音刚落,兰烛就看到从厨房朝外的半开帘子被掀开。那帘子后面出现一张娇俏的脸,她乌黑的眸子晃了一圈,最后落在蔬菜整理台上那包好的蜂蜜上,三步并做两步过来,拿起那土罐子,朝着兰烛说到,“这是三里铺产的吗?”
她看到兰烛站在材料台后面,微微一愣,而后直接问她,“你是谁?”
兰烛未干的手不知所措,她求救地看了一眼王婶,王婶连忙过来解围,“是的,海唐姑娘,这是早上三里铺刚送过来的,按照您说的,要新开的蜂坛的最中间一层。”
“那我拿走了。”
王婶:“可是这米糕还未做好。”
那个叫海唐的抱起那小罐蜂蜜,径直往外面走,“米糕再说吧,二爷说我做的蜂蜜柚子茶好喝。”
王婶收回自己的视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朝兰烛那儿瞥了瞥,却见她跟个没事人一样,依旧低着头,手腕一转,用指尖掐下一朵嫩菜叶来,放入盥洗的择菜篮子。
兰烛跟从前别的住在这儿的姑娘不一样,安静也不娇气,反而经常来厨房帮忙,一来二去,王婶跟她也就熟了。
王婶假意咳嗽了一下,眼神还是忍不住地往兰烛那儿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二爷不过就是带她回来吃过几次饭,玉坊还是兰姑娘住的。”
兰烛把一堆洗好的菜摞的整整齐齐的,像是没听到王婶说的话,“王婶,我洗好了,您这,还有别的活要干嘛?”
王婶是个直肠子,见兰烛不理会她刚刚的话,走过来两步,夺了兰烛手里的盆子,“您能别天天惦记这厨房里的事么,您这一去就是半个月,您是真不担心二爷身边换了人?”
兰烛手空出来了,把额间掉落的一缕碎发别过耳边,摇了摇头,“王婶,我从来就不在二爷身边,又怎么能说得上是换人呢?”
“更何况,二爷想要谁留下,想要谁陪他吃饭,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王婶:“怎么您就不能决定了,依我看,这海唐姑娘,相貌身形条件都不如您好,唯独她玲珑心巧,活泼主动,您也知道,二爷在家里头还能开个戏台子,不就喜欢这家里头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二爷唯独留您在玉坊,您是特殊的,只是您得心思活络些,平日里多说些软话讨个巧,哪还有那海唐姑娘什么事啊。”
“知道了王婶。”兰烛不多说,只是说自己清楚了。她知道,浮京阁是个古怪的地方,有时,它像坟墓一样安静,安静到里面的每个人都像没有躯壳的游魂,她被这种安静萦绕着,时常感觉不到天地的变化,只觉得自己被那百岁的古柏树困顿住,听觉和视觉全部被封闭了;有时,她又觉得这是一个热闹的修罗场,昏黄的灯火珠光摇曳成繁华街头的酒肆,珠光宝气的丽人们踏破门槛,酒酣畅快地纵情着人间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