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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1页)

“这,这何必相问。”

王阳明的意思是,既称较射,垛子的距离,当然大家一样,不知道张、许二人的垛子是多少步?所以那样回答,而张忠却误会了,以为他连垛子有近有远这种习射起码的常识都不懂,心里越发轻视他了。

“替王巡抚摆八十步的垛子好了!”他说,“远了更麻烦了。”

于是垛子由一百二十步移近三分之一。王阳明一手持弓,一手提着箭壶,到了画着石灰线的地方站定,甩一甩衣袖,取一支箭搭在弦上;等到鼓声一响,弓开满月,箭去似流星,飕的一声,正中红心。

这一下,满场北军如春雷乍响一般,齐齐暴喝一声彩。

张忠、许泰好生无趣,但犹以为是偶而侥幸,第二箭就有他的好看了!谁知事与愿违,王阳明的第二箭又中红心。

这一下彩声更为热烈,及至连中三元,满场如醉如痴,拍手拍脚地欢呼鼓噪,差点秩序都无法维持了。

张忠、许泰面如死灰地勉强向王阳明称贺;收军回营,立即召集部将开会。

“弟兄们是怎么搞的?”许泰忍不住咆哮,“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简直要反了嘛!”

许泰所率领的是边军,西北来的大汉,性情比较朴实鲠直,其中有个姓种的指挥佥事,据说是宋朝名将,为西夏人所信服的所谓“老种经略相公”的后裔,此时忍不住起立说道:“将军说得不差,南昌再待下去,只怕有人要反了!”

许泰和张忠又吃一惊,不约而同地问:“谁?”

“很多。”种指挥答说,“弟兄们都觉得这个仗打得没有名堂。要说有宸濠的余孽,早就剿灭的剿灭,投降的投降。就算还有零零星星的,王巡抚自己能够料理,用不着咱们留在江西。”

“你的意思是,”许泰问道,“该走了?”

“是!不过不是我的意思,是弟兄们的意思。”

许泰和张忠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们召集会议的原意是,打算要求部下将领,各回营盘,召集弟兄讲话;这样子心向着人家,竟是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大大不可!以后如有人再这等“黑白不分”,定以军法从事。

此刻听种指挥报告了士兵们心里的想法,才发觉这样做法行不通;不但不会有效果,可能更激起弟兄们的反感。

然则只有暂且抚慰了。“你们回去告诉弟兄,班师也快了!”许泰说:“到时候奏明皇上,各有重赏。吃粮的以眼从命令最要紧,不然自己就会吃亏。”

“弟兄们要管、要教。”张忠接口说道,“管教的责任,都落在你们头上;弟兄们不明白事理,你们要开导。如果你们也黑白不分,弟兄们怎么说,你们怎么听,那要你们当官的干什么?”

种指挥一听这话完全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得气往上冲。平时,边军就看不起太监所率领的京营,说他们是“绣花枕头”,刀剑闪亮,服饰鲜明,不过虚好看而已。此刻,自然更是得理不让人,“张公公,”他说,“弟兄们对事理明白得很!你道他们怎么说?明明王巡抚已经把宸濠都生擒活捉了;蛇无头不行,他手下那些由土匪改编的队伍,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这样的大胜仗,朝廷不奖赏,反而大动干戈,自己跟自己捣乱。这好有一比,好好的房子里,偏偏说是闹鬼;画符作法,搞得乌烟瘴气,这叫活见鬼!”

这番牢骚、讥讽、痛责与谩骂混合在一起的话,将张忠、许泰脸都吓白了!因为这等于是在骂皇帝。

于是许泰大喝一声:“住口!你在胡说八道说些什么?”

种指挥只是冷笑,在座将领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局面僵硬,会也开不下去了。张忠、许泰略作商量,很快地作了一个决定,即席宣布。

“如今宸濠的余孽犹在,还得大大地扫荡一番。”张忠说道:“年内班师还是来不及了,一过了年,尽快撤回。你们回去一定告诉弟兄,要安静、要听话,切不可受人欺骗,自己上当。”

谁也不知道他意何所指?只将开年撤军的消息告知了弟兄。不久,冬至到了。这是一个祭礼的节日,南昌新遭丧乱,思念亡人,家家设祭,奠酒哀哭,满城皆然。那种凄凉哀伤的气氛,感染得北军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是凄凄侧恻地,也想到自己的爹娘妻儿,无不渴望着早早回家。

见此光景,张忠、许泰认为不可复留,赶在腊月里,撤军先回南京。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决定整几个人出出气。

第一个倒楣的是种指挥。被捕下狱,军法审判;以摇撼军心的罪名,被判了死刑。奏明皇帝,在军前正法。

第二个要找的就是王阳明。张、许二人的想法相同,王阳明过于“奸险”,竟在北军中煽动,要拆他们俩的台,拔他们俩的根;果然“奸”谋得逞,北军叛乱,他们俩的性命一定不保。因此,要报复王阳明,亦觉得必须置之死地而后快。

王阳明的想法,他们是很清楚的。第一,不奉乱命,除非以天子之诏,倘以大将军的军令,召他到南京,他是不会奉令的;其次,王阳明早萌退志,一再表示过,做一天官,尽一天心;果然做不下去了,他只有弃官归隐。因此,张忠与许泰,便做个圈套,想等王阳明来钻。

两人密密地向皇帝告状,捏造了许多事实,说王阳明如何跋扈不臣,有谋反之心。一遍不听,说到两遍、三遍,皇帝的心思,有点活动了。

“你们说王守仁必反,有什么证据?”

“启上万岁爷,”张忠答说,“等有了证据,便是反迹大露,那时要大费手脚了。”

“可是,”皇帝想了一下说:“总得先试验他一下。他们说他必反,有人说他是忠臣,教我听哪个的?”

“奴才有个法子,”张忠将想定的计策说了出来,“王守仁深知万岁爷英明过人,洞烛机先;如果召他来面见,他必以为反迹败露,不敢来见。”

“好!就照这个法子试他。”

于是张忠用大将军的“钧帖”谕知王阳明到南京报到。不道这个圈套为张忠的一个幕友钱秉直识破,他是最佩服王阳明的,抢先一步派人到南昌报信,所以“钧帖”一到,王阳明本乎“君命召,不俟驾而行”之义,第二天就由水路、经九江,转往南京。

张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假传圣旨,将王阳明挡在芜湖,说一时无暇召见,却又不明确指示,是在芜湖待命,还是准予回任。照张忠的想法,王阳明的责任心重,一定先回南昌。等他从芜湖折回,立即传旨召见;召而不至,不就有文章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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