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中驿吏是这驿站中最大的官吏,低声对其余几人说:“罢了,留在屋中必死无疑,只有死中求活了,等下我一声大喊,大家各自从门窗冲出去,看看能不能抢了骡子跑到枫林渡口的驻军那里求救。死生各安天命吧。”
屋内其余几名驿卒纷纷点了点头,那驿吏名叫吴盖,倒是机灵的,用铺盖包了一条凳子,往门外一掷,立刻两把横刀砍在凳子上,乘横刀还未收回,吴盖猛地一下冲了出去,手中长棍护住身体,拼尽全力向牲畜棚冲去,只听见身后几声惨叫,显见是后面的同伴正在被砍杀。他头也不敢回一下,冲进了牲口棚,幸喜那匹青骡还在棚中,还在吃料,也顾不得背上没有鞍具,飞身跳上了骡背,便用脚尖踢了两下骡子肚子,他记得南边院墙有一段被雨水冲跨了还未修不好,只有两尺多高,便向那个方向冲去。一路上可能是因为盗匪都去堵截其余驿卒的原因,并无人阻拦他,吴盖冲出院子,刚松了一口气,猛然听见“嗖”的一声响,还没反应过来,胯下的骡子便一声叫唤,乱蹦乱跳起来,他赶紧保住骡子颈子,险些被颠簸了下来。那骡子跳了两下便猛地一头向前冲去,跑了好一段路方才慢慢停了下来。此时天色依稀已经亮了起来,看了看后面没有追兵追上来,他才敢下了骡子,这时才感觉的两条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一看原来没有鞍具,大腿内侧的皮肉已经被磨破了,鲜血流了一大片。
吴盖随手撕破下裳,粗粗包裹了下伤口,一抬头才看见骡子屁股上中了一箭,才明白方才骡子猛地一下乱跳,原来是被外面的追兵射了一箭,幸喜那一箭射中的是骡子而不是自己。吴盖赶紧跪下向祖宗感谢保佑,才逃得性命,拔下那支箭来,放入怀中,便上了骡子往枫林渡方向赶去。
吴盖大腿疼痛,禁不住骡子快步颠簸,走走停停,直到天明之后方才赶到僧兵的营寨,立刻扑倒在寨门口,口中大喊着求救,被值班队正带进营中,哭喊着将驿站被袭击的情况一一说明,坐在上首的主帅了空听完了,想了想,便吩咐派两人将吴盖送到镇海军营去,说吾辈僧兵为的是护卫佛法,抵抗淮南贼寇,这些乡间盗匪不过是些无以聊生的农民,战乱毁了家园才被迫劫掠求活而已,杀了他们有伤天和,非主持出兵的本意,还是请镇海军来处理这些事情吧。帐中众人除了了尘和玄寂二人猜出了几分情况以外,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赞叹了空果然不愧为高僧大德,菩萨心肠,将来定然可以早日证果。
镇海军营寨中的戍主听了送来吴盖的僧兵的传信,腹中大骂不止,可现在毕竟自己势力微薄,防守这枫林渡还得依靠这几百僧兵。细细盘问了吴盖几句,又将仔细查看了吴盖呈上来的那支羽箭,见那羽箭不但尾羽残破不堪,箭头干脆就是一块兽骨打磨而成,只怕袭击驿站的盗匪连乱兵都没几个,只不过大半是些被裹挟的流民而已。那戍主姓罗名玉成,对自己手下这些新兵还是心里有数的,虽然没什么经验,也没见过什么血,好歹手中拿的是打制精良的铁质兵器,半数也都有披甲,在渡口的这一个多月也天天都有操练,拿来对付淮南的精兵不行,对付那些盗匪还是没有问题的。再说如果弃那些盗匪不管的话,上面怪罪不说,粮道不靖,饿肚子的还不是自己这些营里的弟兄们?那罗玉成信奉“狮子博兔,亦用全力”的道理,反正后营中还有五百僧兵防守,不用担心丢了渡口,竟只留下副将带领百人守卫营寨,自己亲自带了四百人出去讨伐盗匪。
江南的初春,晨雾还很重,离着五十步远便看不清了。镇海军士卒们沿着官道行军,那罗玉成为赶时间,竟连早饭都没让士卒们吃,便驱赶着士卒们上路了,饥肠辘辘的士卒们在官道上行军,腹中满是怨言,道旁的草木上的露珠打湿了许多人的衣裳,初春的晨风吹在身上,更觉得有三分寒意。队伍中的人们纷纷放慢了脚步,有的干脆一边打盹一边随着大队往前慢慢走。罗玉成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拿着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个最出头的家伙一顿,队伍的速度才快了起来。
因为驿站离军营不过十余里路,不用带辎重行军,又是官道,两个多时辰镇海军便到了驿站,只见驿站内的那几间屋子早已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只剩下残垣断壁,六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菜地里,正是没逃掉的那些驿卒。一行脚印沿着官道向远处延伸,百余步远外就消失在草丛,显然便是先前的袭击者,离开官道上山逃窜了。罗玉成在驿站内来回踱着步子,猛然看到烧塌的厨房残垣里露出一段粗麻来,上前拨开一看,竟是一个半破的麻袋,里面露出一些烧得半焦的谷粒来。那罗玉成眼皮猛然一跳:“粮食,为何这些盗匪竟然没有带走这些粮食,莫非他们根本就不是盗匪。”他猛然转过身来,一把抓住跟在身后的吴盖的领口,扯到自己面前,贴着对方的面孔低吼道:“再想想,昨夜里袭击你们的真的是盗匪,为何这里的粮食都没带走?”
吴盖被罗玉成那一下给吓住了,回想起昨夜的情景,自己的确没有和任何一个盗匪打过照面,只记得喊杀声,火光,惨叫声,刀光,再就是最后的那一箭,若要他保证那些人是盗匪,已然没有底气,只得期期艾艾地说:“某也未曾看得清楚,兴许他们没有看到这些粮食,遗漏在火堆里了吧?”口气不确定之极。
“兴许?遗漏?”罗玉成一把把吴盖推到在地上,他心里烦躁之极,虽然说不出什么来,但是把一切联系起来,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心中狂喊:“赶快回营,中计了。”他着急的冲出院门,对外面乱哄哄休憩的士卒喊道:“快起来,赶快回营。”
外面正在休息的士卒们饿着肚子在初春的寒风中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便被赶起来继续行军,纷纷鼓噪了起来。正在此时,镇海军来时的方向传来一阵击鼓声,此时雾气已经消散了许多,惊讶的镇海军士卒看到雾气中黑压压的一片,宛如地狱中的魔鬼一般,一行行从雾气中涌了出来,一开始冒出来的是锋利的矛刃,然后便是一排排披甲的士卒,最后面的便是一杆牙旗,白底红字,绣着大大的“莫邪”二字。右下角有两个小一点的“淮南”二字。此时两军相距不过五十余步远,那杆大旗猛然摇了三下,鼓点也随着紧密了起来,那些士卒们猛然加快了脚步,向驿站方向冲了过来。
那罗玉成口中一阵发干,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对岸的淮南军不知从哪里渡过了浙江,然后派人扮装盗匪袭击了驿站,还故意放走了吴盖来引诱自己出营,此时敌军故意绕到自己背后进攻,已经切断了退回枫林渡口营寨的退路,只有拼死奋战求生了。镇海军士卒一阵耸动,他们大半都是新兵,面对传说中的淮南强兵不禁都有些害怕。罗玉成回身走上院门台阶,好让镇海军看到自己,大声喝道:“吾领兵无方,中了敌军的诡计,让大家堕入圈套。是某的不是。”说到这里,他看到四周士卒们惶恐的眼神,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既然某带了弟兄们出来,便要尽量多带些回去。淮南的兔崽子诡计再多,到最后还是要一刀一枪见真功夫,他们也不是三头六臂,我们拼死一战也未必输给他们。”说到这里,他拔出腰间横刀,一刀竟从上而下,将自己的右脚钉在地面上。鲜血立刻涌了出来,罗玉成疼的龇牙咧嘴:“某今日要么带着弟兄们回到营中,要么便和大伙儿一同战死在这里,这条右腿已经钉在这里了,绝不离开这院门一步。”
那些镇海军士卒本来还有些胆怯,但见首领如此光棍,一点血气之勇便从小腹中涌了上来,纷纷回头排成行列,和冲过来的镇海军厮杀起来,两军都围绕着驿站的院门展开了激烈的厮杀,莫邪都竭力想要冲破对方的战线,把敌军击溃,然后赶到驿站后面的小河里去。而镇海军竭力以驿站为依托抵抗对方的进攻。虽然驿站的围墙不过是一个有很多缺口的土坯墙,可是作为野战依托的攻势足够了,唯一的突破口便是驿站的院墙大门口,进攻的莫邪都也看到了对方主帅便站在大门口,只要斩了他的首级,那些新兵便会如同抽去了骨架的身体一般垮下来。
可那些新兵如同疯了一般,好几个伙都死伤过半了,还跟疯了一般死战不退,虽然无论从训练,装备上都占有优势的莫邪都竟然屡攻不下,一时间战局变的僵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