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柳懿言辞恳切,傅丞翊瞧着她那懊悔自责的模样竟是一时不忍责怪。于是他低头轻声喃喃:“许是姨娘和母亲有难言之隐,错过我们的童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但毋柳懿闻言却是正色摇头,她双手抚膝,眼望杯中之水说道:“你不必宽慰姨娘,姨娘心中有数。天下事是事,个人家事也是事。姨娘有时候也会想,无论是天上仙人,还是世间修行人,女子数皆寥寥,纵使天倾,亦有那些男子顶着。”
“可孩子你知道吗?上界不止是男子的上界,天下亦不是男子的天下。上仙也好,寻常人也罢,愿挽天倾,匡扶正道,哪有男女之分?又岂有将希望尽寄予旁人之身的道理?”
傅丞翊点点头,他抬眼看向毋柳懿:“姨娘心怀天下,且主动承揽这济世之责,当真乃我辈之楷模。”
“可一事归一事,这并不能视作我与美禾离开你们的理由。”毋柳懿从凳上起身,她缓缓来到傅丞翊身后的那扇小窗前举目朝外望去,“识尽见尽助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自家好。”
这边傅丞翊得见邬潇潇生母毋柳懿之时,远在景阳的永安堂却是遭到了修行界的一致围攻。
那日韩卿之瞒着永安堂上下单人劫法场,不仅未能将范劲柳救下,甚至还差点儿搭上自己的性命。若不是关键时刻范劲柳将其隔在数丈之外,后又经张颜及时赶到并伺机将其营救,恐怕他早已亡于孙长青之手。
无恙返回永安堂后,韩卿之依旧日日挂念范劲柳生死。但张望春却是告诉他,经其多方打听,那日孙长青欲对范劲柳痛下杀手之时,大地震动,天云四散,亦有隐世修行者将其救去不知影踪。韩卿之虽也好奇张望春口中那隐世修行者是何人,其又将范劲柳带去了何处,但不管怎样,范劲柳还活着对他来说便是最大的好消息。
随着三人聚首,在景阳修行界现如今享有赫赫凶名的永安堂之人算是悉数到齐。而孙长青纵使派能臣查而不清的永安堂总坛却正是在漠川城外门庭凋敝的凤池山庄。
至于这三人是如何加入的永安堂,便拿张望春举例。
跟随那道童入世修行许久,张望春将那道童教授的本事学的炉火纯青,那一手剑法更是写意潇洒,出神入化。某日道童无奈向其言自己再无可教,命其出师自行去世间闯荡。
再三叩首后正当离别,转身时那道童却饶有深意对其叮嘱了一句:“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不违心之事。”
张望春并非没有想过重回永乐宫,凭其现如今修为自是能稳压齐衡一头,从其手中抢过祖师佩剑亦再非难事。可他思来想去,那掌教王玄机的脾气秉性他自是了解。
虽然他平日里对自己表露过喜欢,但那也是齐衡不在的时候。且所谓喜欢无非是王玄机瞧其手脚麻利又有眼力见,偶尔淘气闯出个祸也是让自己受刑承担,在王玄机和一众师兄弟眼里,他张望春说到底就是个整日混吃过活的不成器之人,全当他是个笑料而已。
永乐宫本就无意且瞧不上他,他自然也没必要将脸皮扯下来扔在地上回去任他们来回摩擦。
况且上至掌教王玄机下至寻常弟子,整个永乐宫在他离开后早已烂透了。人人再不追求那修行净心之法,而是与景阳朝廷狼狈为奸,甚至暗中对山下百姓行抢掠之举,无耻至极。
当初道家一脉因理念分崩离析,永乐宫这一脉搬至景阳开元山,临行之时王玄机只取走了那柄祖师佩剑,并信誓旦旦要守住道家一脉的底线尊严,现如今看来,他所作所为倒是更像个笑话,不知那北荆的道家门派知道后,又会是怎样的一副耻笑嘴脸。
本着走正道,做有利于天下万民安生之事的准则,张望春孤身一人于世间游历之时认识了邬潇潇,也是从她口中得知了景阳朝廷所作所为。加入永安堂后,张望春行事雷厉风行,出手狠辣果断,他所想很简单,无论是谁,若是置万民于水火,那他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便是自己曾属的道家一脉,也不例外。
而张颜以画师的身份潜伏宫中日久,尚未找到机会对孙召陵行刺杀之举为父亲报仇时便遭遇了那场政变。孙长青重返帝位,对忠于孙召陵的臣子大肆屠杀,而他则是趁乱逃生,这才保住了一命。
许是因为苍生在前,私仇在后的处世理念,又许是有感父亲所为想一脉相承张家儿郎没一个孬种的品质,张颜也是于乱世中加入了永安堂。
再说韩卿之,促使其加入永安堂的并非他此前与范劲柳的那场争吵,早在那之前,张颜便以永安堂人的身份接近过他。不曾做宫廷画师时,张颜就是范劲柳门生,他与韩卿之自是旧相识。两人既是酒友,又本就志趣相投的挚交,知晓韩卿之心性的张颜怕他在孙长青的手下失了那份初心,这才积极拉拢他。
作为堂主的邬潇潇平日鲜少露面,而他们三个似乎也对此习以为常,无事时便在这凤池山庄之中各自静修。
这日,那座顶上已然长满杂草的亭子下,张颜和韩卿之在对坐下棋,而张望春则是背倚亭杆躺在一旁的石凳上闭眼休憩。平时三人各自出外行事,像这种安逸聚首的日子并不太多。
突然,张望春的眼睛倏地睁开,他耳翼微动,随即便转头朝专心下棋地两人说道:“来了。”
张颜此时将手中白子落在棋盘上,他笑着看向对面的韩卿之:“外头应不乏你此前同僚,要出面吗?”
韩卿之闻言缓缓起身,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淡淡道:“自然。”
至于那凤池山庄大门前,除去随孙召陵一同下落不明的汤恩佑和司渊外,其余十一位营亲卫竟是悉数到场。而除去他们外,禁卫统领宇文靖和孙长青贴身侍卫黄擎云也是一道而来。
“黄擎云,你确定此处便是永安堂的总坛?”
“一个看起来荒废许久的庄子,永安堂能在这里建坛?”
开口的这两位便是天、地字营营亲卫童扬和封尘,他们各自环抱双手面色颇为厌嫌的看向黄擎云。
作为上四营的领衔之人,这两人修为自是高深。再加上此前政变他们突然反水合力重创白莲,并与忠于孙长青的一众人里应外合迫使孙召陵弃位出逃,更是自此被孙长青视为心腹。所以现如今整个景阳朝堂,早已没有能被他们放进眼中的人。
而黄擎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靠出卖养父上位并以此求荣的犬而已。即便其官拜大帝贴身侍卫,他们依旧没给黄擎云什么好脸色。
黄擎云自然也知晓这点,面对童扬和封尘的冷言冷语,他虽心中恨的咬牙切齿,但面上却是笑着回道:“我已暗中调查许久,永安堂总坛绝是此地无疑!”
说来黄擎云之所以能发现凤池山庄乃是永安堂坛口所在全然是巧合而已。
前些日子无事,他突然萌生前往漠川城瞧瞧的想法。如今他身居高位,而被其记恨在心的傅丞翊却是早已被常峰云重伤抛至天堑沟壑下,尸骨无存。而傅家也是门庭凋敝,哪里还见一个活人。
一时没了对手的黄擎云不禁顿感唏嘘,也不知怎的他就来到了凤池山庄,远远却正瞧见张凤临与韩卿之一同进入其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