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草原上的小鹿原本是用来比喻善良美丽的,但在这些日子里,我已经了解到,人们同时也认为小鹿是呆笨、软弱、好欺负的同义词。对于这个讽刺,我只有无奈的笑笑,而胤祥的眼神却立刻阴郁了。大雪封冻千里,在这样的蒙古高原深处,在这样的季节,我们几乎等于与世隔绝,没有任何人能把远在京城的消息传到这里来。
终于有一次,当胤祥又悄悄站在雪地里久久望向白茫茫的东方时,阿依朵扬了扬高傲的嘴角,对我说:&ldo;你知道那么多故事,一定知道汉人里有个传说,说人天天望着,就会变做一种叫&lso;望夫石&rso;的东西,哈哈…&rdo;她肆无忌惮的爽朗大笑在干燥的雪地里传出去很远,胤祥的背影却一动也没有动。
冰雪皇后的故事经我添油加醋,拖拖拉拉,讲了整整一个冬天。当雪地开始变得松软,有些树下已经能看见混着冰渣的泥土时,我还几乎不敢相信。当茸茸绿草重新铺满了视野,我才恍惚的觉得自己在过去的半年里是被装在一个玻璃盒子里,放进冰箱冷藏起来了。
草原的春天终于重新降临,小王子和阿依朵可以玩的地方多起来,便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来找我们。整个草原和这个不大的草原城市都已经苏醒,只有我和胤祥两个人,静下来时仍像冬天一样,枯坐在窗边,望着乌尔格的护城河‐‐清澈的图拉河从城南的博格多山脚下自东向西缓缓流过。偶尔像两个已经无语对坐了千年的雕像,交换一个彼此了然的目光,倒一杯醇酒入喉。有时,几杯美酒下肚,我会昏昏然的想,就是古时那些出塞的诗人也未见描写过这样的景色,都如果邬先生在,不知道能做出怎样的好诗?
&ldo;为&lso;一江春水向西流&rso;而干杯!&rdo;我轻轻的说,胤祥呵呵傻笑起来。
春天的到来,还带来一些其他有意思的事情…策凌找来草原最好的母马,想为踏云&ldo;成亲&rdo;。虽然在过去的半年里,凭着草原人对马的熟练驯养技术,策凌和阿拉巴图已经与踏云混熟,并把它养得膘肥体壮,可在这件事情上却老是不配合,看着踏云对那些&ldo;相亲对象&rdo;不理不睬,急坏了策凌,笑坏了旁观的众人。于是我们决定带着踏云和一大群马儿、牧羊犬,陪着策凌开始今年对草原的第一次巡视,让它们在广阔的自然环境中&ldo;自由恋爱&rdo;。
出发之前,我叮嘱碧奴收拾东西,她愣了一会,却支吾起来,红了脸。等我弄明白怎么回事,才发现,脱去厚厚的冬衣,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不要说孙守一,连我也激动得结巴了半天,最后细细嘱咐了孙守一留下来陪她,其他人遂又往各草原腹地而去。
胤祥仍是玩起来就疯上一阵,静下来就一个人发呆,阿依朵不知道是想看我笑话还是出于真心,教我种种骑乘技巧,我也无所谓,更不怕嘲笑,尽力学起来。当踏云终于与一匹和他同样雪白神骏的母马培养起来了感情,开始卿卿我我,难舍难分,我的马术也自觉可以和胤祥他们并骑耍耍花样了。
自由,还有美景,只是回头突然望见,薄暮下,粼粼水光边,耳厮鬓磨的一对神驹,才觉心痛难抑。没有你,这副画再美,竟也只觉是幻影…&ldo;哈哈哈…怎么样?这一对真是连我都没见过的绝配呀!不出几年就能改进出草原上最好的战马,到时候博尔济吉持氏的那个老家伙就得来求我了…&rdo;
策凌得意的大声说笑,惊断了我的伤感,忧郁沉默的老阿拉巴图拉起了马头琴,悠扬的琴声中,他们告诉我:等夏天到了,摔跤大会就开始了,除了来比赛摔跤、马术的勇士,四面八方的牧民、甚至回、满、藏各族都会有人到乌尔格来,用自己带来的东西交换各自需要的物品。
&ldo;那时候就好玩了,有好多有意思的东西可买,说不定阿依朵还能在摔跤大会里找到一位最厉害的勇士呢!&rdo;小王子童言无忌,对好玩、热闹的事情一律无比憧憬。
&ldo;比武招亲?&rdo;我脱口而出。
&ldo;只可惜,诺大的草原,这么几年就是找不出一个箭术、武术、马术都能赢她的&lso;巴图鲁&rso;。都25岁了,还招什么亲?阿依朵,我看你不如改成招徒弟算了……&rdo;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祥慢吞吞的在旁边插话,一开口就乌鸦嘴。我担心的看看阿依朵,这可是最敏感的个人问题啊,骄傲的阿依朵能忍受这样被人开玩笑?谁知阿依朵比胤祥还懒洋洋,她无聊的抬头看看天:&ldo;就算有个把身手还不错的,也不过些蛮汉子罢了,做徒弟还嫌笨呢。&rdo;这么豁达爽朗,像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呢,阿依朵真挺有男子气的,我当时只这样想着。
等我们一大队人结束&ldo;春游&rdo;回到乌尔格,那里已经热闹起来了,不多的街市上,过去大半年里都没有开过门的小房子突然就有人出现,并且张罗出了货物供人挑选。就算是因为害怕高原上强烈的日照而不愿意出门的我,每天都能远远望见乌尔格四周草原上又多了几顶牧民新搭建好的敖包房子,热闹喜庆的气氛渐渐笼罩在四周。
摔跤大会原来并没有什么正式的开始和结束,我只能时而听见小王子成衮札布初兴奋的描述起有两位勇士一时兴起的较量有多么精彩。听说策凌会选一个人们聚集得最多的时间,拿出赏物来召集一次为期三天的比赛,更因为无法证实的传说,阿依朵会在勇士中技艺最出众的一个做自己的丈夫,许多蒙古年轻人年年慕名而来,到现在,阿依朵是依然未嫁,到这里来参加大会、趁人多做买卖、以及做看热闹的人却一年比一年多。
这天傍晚,图拉河依然向着夕阳静静奔流而去,我正在无聊八卦,半真半假的向阿依朵打听&ldo;招亲&rdo;这件事的真实性,一转头莫名其妙的发现身边的人都不见了,胤祥、孙守一、老武……连大肚子的碧奴都不在,只剩下几个我几乎从不愿意使唤的蒙古女奴。在找遍了我和胤祥住的前后几出房舍都不见人之后,我有些惊疑不定,阿依朵若有所思的说:&ldo;刚才我到这边的时候见他们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说不定出去找什么乐子去了。&rdo;
&ldo;不可能,要出去做什么消遣,也是胤祥一个人去,孙守一和碧奴定会留下陪我的。&rdo;
&ldo;……那也不用担心,有我在,草原上你什么都不用怕。&rdo;
&ldo;不行,这时候乌尔格正是人多眼杂,莫非有什么人趁乱……&rdo;
&ldo;啧啧……萝馥,你都急傻了,胤祥值得你这么担心?&rdo;阿依朵深褐色的大眼睛奇怪的凑近了看我:&ldo;至少这宫门肯定是他们自己走出去的,再说,凭那几个人的身手,城里头又全都是卫队……&rdo;
&ldo;不是的,你不知道,有些人,心术厉害不是一身武艺就能对付的,只要他们想害人……&rdo;一时的紧张中,我扶住阿依朵伸出的手,&ldo;我答应过他,要照顾好胤祥的。&rdo;
&ldo;那些害人的,是什么人?怎么让你怕成这样?&rdo;阿依朵的脸突然隔得很近,她远别与中原女子的高鼻深目的脸在表现出些微疑惑恼怒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ldo;还有……&lso;他&rso;是谁?&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