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人为廿一去掉手腕上的铁链,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只觉得铁链上传来的寒气越发刺骨。他的胃又开始揪痛,如果昨晚例行刑责之后不是被吊了一宿,而是能去二小姐的卧房那里就好了,说不定能混些吃的安睡片刻。可惜二小姐一直没有出现,也不曾吩咐旁人将他带离那痛苦的刑场。
廿一觉得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上次二小姐也许真地想过要为他减刑,但他不识好歹没有求她,昨晚上她不再理会他也情有可原。错的是他,生了妄念的也是他,他活该受罪。
廿一迷迷糊糊之中,注意到有人卸去了行李车上的箱子,发现了压在下边的旧夹袄和半新的毯子。那东西因是廿一穿过盖过难免沾了血渍污渍,一般的仆人们都看不上,翻了一下就如垃圾一样丢在地上。几个来搬箱子的也只顾着手上的东西,没注意脚下,以为是垃圾踩来踩去,最后踢到了角落。
那个角落离畜棚并不远,廿一深吸一口气挣扎着支撑起身体,试图爬过去将御寒的物件捡起来裹在身上,无奈腕上镣铐长度有限,他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终于是放弃了努力。
这时王府的马夫长与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宁家管事的人走了过来。那人的跟班手里拿着账册正在核对什么,似是在统计王府带过来的物品车辆骡马的数目。
他们走到廿一这里,宁家的管事和几个跟班不免惊呼,质疑道:“这个是……”
廿一想伏跪在地行礼,可惜挣扎了几下伤痛剧烈,终于是软到在地。他本能地蜷缩起身体,等待着鞭打责骂。
那马夫长以前在王府就对廿一多少有些同情,并未挥鞭子强令廿一爬起来,只是对宁家的人解释道:“这是二小姐的奴隶,在王府编号廿一,没别的名字。”
那管事的一脸厌恶,捂着口鼻说道:“虽然奴隶算不得人,归为畜产一类,不过你们这个奴隶实在太肮脏恶心了,一身伤破烂不堪,脸肿的没了样子。本来还说将他安排去下奴院子住,算了,先在畜棚拴着,别让走动,免得吓到旁人,污了正经地方。”
“是,小的已经用铁链子拴了不会让他乱走冲撞了旁人。”马夫长信誓旦旦道,“其实这贱奴平素还算温顺乖巧,不过此次带出王府使唤,是王爷特意吩咐要对他例行刑责严加管束。您放心,就算不拴着,他也不敢乱了礼数。”
廿一缩在地上,判断应该不会继续挨打,身体放松下来,可心中钝痛控制不住。他这种贱奴,就算脸没被打肿也是肮脏恶心定会被人嫌弃的,便是去住下奴院子多半也不被接纳。如果二小姐已经玩腻了,他没有机会再去她身边,那唯有在畜棚附近找地方睡下,希望到时马夫们不要将他赶走。
就这一会儿功夫,原本堆在地上垃圾一样的旧夹袄和那条毯子已经被人收走,廿一叹了一口气,死心地闭上眼,默默运功调息。看来御寒的东西不用指望了,不知道身上穿的这些破布是否还能撑到下次例行刑责,实在不行就将上衣扯下来拼接裹在腰间遮羞,总之长裤因被拖拽这一路已经是损毁严重。虽说是低贱奴隶牲畜都不如,他却总想不能真的是不知羞不穿衣物,这么多年坚持维护着最后这点尊严。如果他真能像牲畜一样无知,是不是会舒服快乐许多?
畜棚里有一匹母马正在发情,天寒地冻依偎着一匹健硕的公马,公马架不住母马的引诱,夜深人静了它们还不消停。
伤痛和寒冷让廿一睡不安稳,畜棚里的闹腾也不可能充耳不闻。其实牲畜配种的场面廿一经常见,甚至是男女奴隶在下奴院子或畜棚里欢好有时都不怎么避人。可此时廿一捂着胃,身体越发难受,冷热交替,不只是受寒感冒,心中亦是越发绝望。
他的父亲会藏在宁家么?
猛然间,他忽然开始怀疑大公子为何要增加了掌嘴之刑,是故意要让他面目全非,免得引起旁人对他容貌上的兴趣么?据说王爷是对着他的样子画影图形找到了他的父亲,所以,那个人在宁家应该也不是默默无闻,否则王府的人不会这样小心行事。
那个人究竟是谁?
那个人知道他的儿子已经随着王府的人来到宁家了么?
那个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相认吧?
夜半三更,畜棚周遭房舍内的人早就睡熟。打梆子的老仆结束了工作并没有进房,反而是向着廿一走了过来。
廿一是闭着眼,但也留意着附近的陌生声响,却在那老仆摸到他身边才恍然惊觉有人靠近。
那老仆将梆子轻轻放到一旁,伸手摸上了廿一的身体。
廿一瑟缩了一下,嗓子烧的干裂,脸也肿的说不出话。
那老仆感觉到廿一的抗拒,却没有停手,擒住了廿一的手腕。是很凌厉的擒拿手招数,廿一伤病之中想过要抗拒,但是那老仆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已经封住了他的脉门。
廿一绝望更重,宁家果然卧虎藏龙,一个打梆子的老仆就有此等武功,半夜来找他为了什么事情?他反正也是无法挣脱,还不如先静观起边,他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东西。那老仆难道还能是冲着他这肮脏破烂的身体来的么,未免太饥不择食了。
意料之外的是,那老仆轻柔地抚摸着廿一的脸颊,将手停在了他的胸口。一股温和的内力缓缓传入廿一体内,热流洋溢,生气再次迸发。
这时廿一不用问,不用看,也已经认出了来人,是李先生。以前他受刑或是习武负伤,李先生也会这样为他治疗,毫不吝惜地以内力真气温暖他的身体,帮他梳理经脉运功调息,以便能更快地恢复生机。
李先生改易了容貌,陌生而僵硬的表情,眼中却遮掩不住几分关切之色,用传音入密问道:“廿一,他们什么时候逼你吃了七伤散?”
廿一记得是昨晚,大公子让人喂他吞了一颗黝黑的药丸。他当时居然会以为是像大小姐那样,赏他疗伤治病的药,却原来是一颗毒药。大公子并没有隐瞒,直说了这药的功效。服药后每隔七日毒发一次,毒发时周身剧痛难忍,持续至少半个时辰,第二次毒发会比第一次毒发更痛苦持续时间更长,以此类推很少有人能撑到第四次毒发,多数会忍受不住自行了断。当然这种毒是有解药的,只要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第七次毒发之前服用解药,就能留得性命。否则就算撑过了第七次毒发,也早晚是肠穿肚烂活活痛死。
“大公子说,只要下奴乖乖听二小姐的话,就能得到解药。”廿一淡然地复述大公子说过的话,他虽然这样讲,心里却半分也不信。
李先生亦是不信,冷笑着问:“王爷分明就是要看你痛苦而死,死在宁家,死在你父亲面前。而且是让你父亲眼睁睁看你痛苦挣扎着,生不如死一段时间之后,才让你死。你难道愿意这样被摆布?你难道就真的一点也没有想过要继续活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