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既定,安乐公主宣布节目终止。只是河边传来一阵喷嚏声——因为夭冷,那些落水的大臣和宫女个个都得了感冒。
中宗见今日玩得痛快,业已尽兴,准备宣布解散,在旁边的太平公主却说:“且慢,今日皇兄皇嫂及安乐公主都有精彩节目,我也准备了一个,给过年增加点兴致。”
中宗听了,说道:“皇妹既有节目助兴,当然欢迎,请皇妹吩咐便了。”
太平公主说一声“谢皇兄”,便把大家请到一个大草坪上。她早就打听到韦氏母女要在过年时搞点新花样,以显示自己,收罗人心。但今日一见,原来如此。又见她母女得意的样子,心中更是气恼,便把早有准备的节目拿出来表演,也借机显示一下。
一切安排好后,太平公主向身后仰了仰头,叫声:“快上!”
话音刚落,便有鼓乐队吹吹打打上场,为首的是一个矮小丑陋的弄臣,他名叫郭解儿,是京城闻名的表演家。他口技魔术、吹奏弹唱、滑稽表演,样样精通。在唢呐声中,他先拉个架势亮了相,配上挤眉弄眼的滑稽丑态,逗得全场大笑。接着拿出一个大花瓶,抛来抛去,忽高忽低,耍得十分纯熟,但忽然一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郭解儿故作痛惜状,观众也为之叹息。只见他取出块红布,将那些碎片盖上。少时,布下面似有什么在拱,揭开一看,那碎片自动合成了花瓶,一点痕迹没有。郭解儿拿着花瓶绕场一周让大家细看。看完,他又从花瓶里抽出两幅纸,一幅上写“岁岁(碎的谐音)平安”,另一幅上写“岁岁团圆”,看得大家连声称奇。
放过花瓶,郭解儿又取出个刻有“聚宝盆”三个金字的盘子,说这盘子不论投进什么东西,都可以“投一得百”。他拿到安乐公主面前,请她一试。安乐公主顺手把宝石戒指投入盘中。郭解儿端着盘子摇了几摇,果然满盘都是宝石戒指,捧到安乐公主面前请她辨认哪一只是她的。她拿这只瞧瞧,拿那只看看,说只只都像。郭解儿便全数给了她。安乐公主用手绢包了。一只戒指换回这么多,心中好不欢喜。
演完魔术,郭解儿又说了段怕老婆的笑话,逗得全场捧腹擦眼泪。说罢,又和着“回波曲”,唱起《惧内歌》,只听他唱道:
回波曲儿唱得好,且唱大哥怕大嫂。
外头有个裴御史,里面第一数李老。
唱得太平公主及文武大臣开怀大笑。中宗是个糊涂虫,度量大,并不计较。只有韦氏听了胸中无名火起,正待发作,见上官婉儿向她使了眼色,也就忍住了。她转而一想,说皇上怕我,不是为我张目吗?有何不可。
安乐公主为姑妈大庭广众中奚落母亲感到不平:然而一想到刚才凭空得了一大包宝石戒指,气也就消了。可是晚上回去打开手绢一看,全都是芦苇梗,连她的那只也不知去向。气得她大哭大叫,定要去找太平公主算帐。还是上官婉儿过来,向她谈了利害,安慰一番。她只得“哑巴吃黄连”,自认晦气。
太平公主大获全胜回到山庄,但心中仍然不快,很久没有见到的崔湜今天见到了,但他一直围着韦氏转,连瞧都不瞧自己一眼,心中实在难受。她又见安乐公主的新附马武延秀与韦氏挨挨擦擦,眉目传情,脸上便掠过一阵冷笑。但却给她一点提示,她曾多次传崔湜来公主府,均遭到婉拒,何不学她,将崔涤招为女婿,这样至少也可以多见几面,得点余爱,也算得到些慰藉。
回府后,她立即叫来武艳。
武艳是她与武暨攸生的女儿,今年十六岁,生得聪慧美丽,恰如其母。
“艳儿,你知道一个叫崔涤的书生吗?”
“知道,去年他还到过我家,我见过他。”
“你对他印象如何?”
“只见过一面,说不上来。”
“他可是个有名的才子,比你大一岁。整个长安城也难找到像他那样的姣美男子……”
“娘——”武艳已知道以下要说什么,她打断了她的话。
“我想把你许配给他。”太平公主不顾女儿的打断,直截了当地说。
“娘,我还小,把武丽许配给他吧。”
太平公主笑了,她说:“看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武丽是你妹妹,会比你更大?”
武艳自觉说漏了嘴,也笑道:“娘,妹妹比我更想嫁人,让她先嫁吧。”
太平公主感到奇怪,当年自己十四岁时就想有个如意郎君陪伴自己,怎么她十六岁了,却这么冷漠?崔涤,才貌双全,百里挑一,她也见过,为什么不乐意呢?这时,她才感到自己平时只顾忙自己的,很少想到这两个女儿。再看看面前的武艳,丰满俊俏,楚楚动人,发育正常,不像是个冷漠的姑娘,心中便有了几分疑虑,说道:“好,今天不谈这个,你先带我去你的书院看看。”
于是母女相扶而行,后面跟着一大帮仆从,慢慢朝曲江边的书院走去。
这是一个精致的小院落,专供太平公主子女读书之用。因其他儿女均已长大,只剩下两个小女儿在里面朝夕诵读。除了有个读过经书的侍女辅导外,还请来著名诗人张若虚给两个女儿讲授诗文。
太平公主走到书院,张若虚出门相迎。他五十多岁年纪,慈眉善目。憨态可掬,举止矫健,飘飘欲仙,眉宇间透露出一股灼人的灵气,谈吐中包含丰富的学识和机趣,令人折服。
太平公主问他一些诗书知识,他对答如流,侃侃而谈。当问到两个女儿读书情况时,他说道:“两位小姐天资聪慧,才华超人,凡读诗书,过目不忘,且能举一反三,深明其理。只是二人性格异趣,武艳藏而不露,淡泊人生,超凡脱俗;武丽露而有度,有志进取,颇有男子气……”
“啊!”太平公主觉得这个评价很贴切,很准确,虽全是褒奖,却也听出些轻重,语气间更欣赏武艳。
太平公主在张若虚的陪同下,整个院子都转了一遍,甚至还仔细看了他卧室墙上的那些题诗。她对他的诗十分赞赏:“张先生的诗作志向高远,含意深邃,穿透人生,实在是少有的好诗……”
张若虚也分明听出了赞扬中的调侃。
把太平公主送出门后,张若虚立即意识到了些什么,忙着收拾整理他的诗稿,但是他难以集中精力。他坐在讲桌后面,对桌上的一摊纸心乱如麻,目光不时打量堂下的两个学生。武丽东张张西望望,心不在焉。武艳与平时一样,专心读书,但不断把目光投向他,使他躲闪不及。她是一块无暇的玉,是一张洁白的纸,是一片纤尘不染的蓝天……以往,他用极大的毅力克制了自己的情感。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要守住这道防线,一定要守住!他告诫自己。
武丽又上厕所去了,一个下午能去三次,一去就半天。往常她走,他都板着脸看着她,今天不,他低头装没看见。
武丽刚走,武艳就拿着书走过来了。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在面前停下。他不敢抬头。
也许他们间已有某种默契,也许一刻千金,不容转弯抹角,武艳的话是这样开头的:“张先生,娘叫我嫁人。”
“……”张若虚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觉得心跳得紧,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