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个男人,他是当地的村民,在镇上打工赶回来的,和明烺一样,都已经不眠不休地在救灾前线待了三十多个小时,据说他的妻子女儿都被地震埋在了废墟底下。httest
那个男人手上戴的手套早就磨破,断裂的砖块在他手上划出一道一道的口子,鲜血立刻流淌出来,可他全然没有知觉,和几个同伴一起把废墟里的妻子抬出来,明烺也过去帮忙,听到已经僵硬的尸体下面一个蚊蚋般的声音嘤嘤哭泣。
“老婆……老婆你睁眼看看我!老婆——”满脸脏污的男人抱紧了他已经冰凉僵硬的妻子,从喉管里发出野兽一般嘶哑的吼叫,他握着妻子的手,眼里汩汩流泪,身体抖如筛糠,埋在尸体的脖颈间呜咽,周围人看得不忍,纷纷别过头去擦眼泪,谁都没注意到废墟之中还有一个嘤嘤的声音。
“下面还有人。”明烺道,她观察四周地形,小心地把压在表面的大块石板移走,尽量不去动地下空间的那一截支撑,扒开一个小洞来,果然看到废墟下还有一个人,是个小姑娘,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脸上全是泥,已经看不清她的长相。
几个同伴赶紧帮着去救人,女孩大约四五岁,身体小,很快就被救了出来,她只顾着哭,什么都不肯说。
那个抱着妻子尸体沉浸在悲恸之中的男人终于听到小女孩细小的哭声,转头一看,哽咽道:“慧慧……”
“爸……”名叫慧慧的小女孩飞奔到男人怀里,嚎啕大哭道:“爸爸……妈妈她……她救我……她身上好凉……”
一家三口搂座一团,一大一小父女两个哭得更凄惨,连已经停了雨的天都忍不住下起雨来。
明烺的心也被这冰冷的雨水浇得透心凉,她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每一具抬出来的尸首都让她有最坏的联想,每次探测到一点生命信号都给她莫大的希望,这样的希望一次次被浇熄,明烺觉得自己快疯了。
“季晨离,你怎么敢……”明烺对着巍峨的山脉悄悄擦干自己眼眶里的湿润,继续投入到搜救工作当中去,“季晨离,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离婚,放你自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季晨离,我什么都答应你……”
明烺神经质地呢喃,“季晨离,我知道你恨我,可你活着才能恨,是不是?”
“季晨离,我是个混蛋。”
“季晨离,你活着的时候,我是不是对你很坏?”
“季晨离……”
…
“喂,季晨离!你跟我说话!你不能睡听到没有?”韩欣远双手支撑着季晨离身后的那堵墙,企图为季晨离分担一点重量,她的手探了探季晨离的胳膊,发现季晨离的身体温度已经开始下降,人也有些昏迷不清。
“季晨离!”韩欣远着急地掐了季晨离的人中一下,“你睁大眼睛看着我!你跟我聊天!聊……聊明烺!你不是最喜欢明烺么?你要是死了明烺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季晨离的头虚弱地靠在韩欣远的肩膀上,用仅剩的清醒扯开一抹笑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谁喜欢她……我……不要她……”
“好……不要她,你想聊谁?你别睡!跟我聊天!”
“我不……我不睡……”季晨离低低地发出点气音,“我不能睡……我还要回去见……见我姐……”
“对!你姐!”韩欣远找到了救星似的,“季晨离,你要是死了你姐非哭死不可,你忍心么?”
“不能哭……陶源姐……要高兴……”季晨离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陶源姐……我们还要……好好……生活……”
“季晨离?”韩欣远听着耳边连季晨离那点微弱的呼吸都没有了,情急之下掐了一下季晨离的腰,想让她恢复知觉,可是她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晨离,你有病吧,非得来救我……”
韩欣远以为季晨离已经死了,不知怎么的,眼睛里的泪水不自觉就涌了出来。
从前也是,现在也是,为什么非得是季晨离呢,这个把她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抢走了的女人,如果韩欣远当初知道骨髓捐献者是季晨离,她宁愿死了也不愿接受。
可是现在给她温暖的那个人,和把她最珍贵的东西抢走的那个人,分明是一个人。
她们的身体贴得那么近,季晨离用一种抱着的姿势把韩欣远护在怀里,那么柔软的身躯,怀抱却很坚硬,像一个牢牢的壁垒把自己护在身下,韩欣远觉得自己从前对季晨离所有的印象全都颠覆了。
韩欣远父母早逝,韩家只有一个高龄的奶奶操持,奶奶脸上的表情终年是严厉的,别说拥抱,就是一个温柔的夸奖韩欣远也没听到过,再加上她从小生活在明家,寄人篱下,明烺和明艳的父母是好人,那又怎么样呢,他们终归只是叔叔阿姨,于是韩欣远从小就只有一个明烺。
明烺也是冷硬的,她保护韩欣远,照顾韩欣远,生活物质方方面面周到仔细,也只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