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此时硬生生地改口,语气顿时微变。范增身子一颤,须眉微动,似是笑了一下,又似未笑,道:“见过公子。” 发布熊心目光闪了一下,一时似是不知怎么回应,便微笑着点点头,又看向了项梁身后,道:“这位将军是……” 发布“宋义将军!”项梁站于一旁,接口道。“原为我楚国令尹。”又指了指下一位,道:“陈婴将军,人称东阳长者。” 发布“英布将军。” 发布“蒲义将军。” 发布…… 发布我侧身站在路边,随着项梁的介绍一一打量着他们。 发布宋义的年纪似已近六旬,锦服绣带和谐雅致,须发修整得一丝不乱,望之极具风度。他原为楚国令尹,身为高位,养尊处优,后来虽多年隐匿乡野,却也没有丢掉原先的习惯与品味。 发布与之相比,站在他身边的陈婴便朴质如乡间农夫。陈婴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肤色微黑,目光澄澈,笑起来眼角便皱起两道深深的纹路,果然像是一位憨厚的长者。 发布陈婴身后便是英布。英布又名黥布,脸庞倒是有几分英俊精悍,可惜右半边脸庞上至额角,下至耳际刺着青黝黝的几十个小字,说话之时,这几十个小字便也随着他脸上的肌肉抽搐跳动,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狰狞。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也没有多少药物能彻底洗去刺青留下的印迹,看来,这个大秦的刑徒这辈子都要顶着脸上的几十个字生活了。 发布而蒲义则又高又壮,一群人里,也唯有他顶着一身盔甲站着,比旁边的英布整个儿大上了一圈,倒衬得原本彪悍的英布显出几分精致来。 发布“刘季将军……” 发布项梁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心中一跳,忙抬头看去。刘邦,掩在蒲义庞大盔甲的阴影里,几乎难以被发现,这时才踏前了一步,深揖一礼,道:“沛县刘季见过公子。” 发布“哦。”熊心微笑了起来,道:“你就是刘沛公吗?”他早已知道刘邦是我的夫君,这时便多看了几眼,笑着点了点头。 发布“季布将军。”项梁又向熊心介绍下一位。 发布我却没有跟着看过去,只是看着刘邦,数月不见,他显是瘦了。当沛县亭长时养出的那点肥油似乎已经被刮得一干二净,脸色也有些微白,但举止倒似稳重得多,此刻站在项梁、宋义等人的身后,也不觉得有多么不堪搭配。 发布待熊心走过面前,刘邦立刻望向了我这个方向。适才他立在蒲义将军的身后,想必早已看见站在路边的我,这一刻见过熊心,目光立时灼灼地落到了我身上,微白的脸上也泛出了些许血色。 发布这个人……这一刻……忽然让人多出了几分亲近的感觉。 发布“小侄项羽。”项梁又指着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道。 发布项羽!我心头剧震,目光立刻离开了刘邦,落到了那个青年的身上。 发布很年轻,这是第一个印象。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高大,肩膊异常宽厚,锦袍之下也能看到高高鼓起的肌肉,让人丝毫不怀疑那其中蕴含着的巨大力量。出乎我想象,项羽有一张看上去很清爽的面庞,鼻如悬胆,两道浓黑的眉毛便如鹰翅般向鬓角展开,而眉下则有一双幽深地重瞳。 发布重瞳,看着你的时候似乎异常的专注,但再仔细去看时,却又似完全没有看你。两只幽暗的瞳孔叠套在一起,倒印于其中的影像也似有一远一近,让人恍惚而难以分辨。 发布项羽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拱了拱手,道:“见过公子。”他的唇轮廓分明,一笑起来的时候便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右边似乎还有一颗虎牙探出了头,这让他看起来又小了一两岁。 发布熊心站住了脚步,也许是我曾提过项羽有万夫不挡之勇,所以他认真地打量着项羽,目光渐渐变得有些莫测。过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听说你武功很好啊,能不能教教我?” 发布项羽那双重瞳闪烁了一下,微笑道:“末将练的是杀人的功夫,公子身份尊贵,哪用得着学这些。” 发布
四八章 伤逝
喧闹一阵后,一群人簇拥着熊心上了马,向城内早已准备好的宅邸而去。刘邦却抽身而出,几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夫人。”他的目光略带些贪婪地在我的面上流连,然后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夫人,我们回家吧。” 发布我心里一阵温暖,又细细地看了看他,刘邦真的瘦了。忽然看清刘邦穿的是件细麻所制的衰衣,腰间还扎着根细麻绖带,不禁惊了一下,道:“夫君?家中何人……去了?” 发布刘邦沉默了一下,道:“两月多前,娘她……”他顿了顿,道:“先回家吧,再细细说与你听。” 发布故去的人,是刘邦的母亲,我的婆婆吗?我不禁有些怅然。 发布自嫁与刘邦,未过多久便另立了门户,与她其实并未相处多久。印象中,这位老太太并不多话,时时刻刻都在忙着手中的活计。家里人多,年青人都下了地,做饭、缝纫的活便落在她的肩上。她做的饭,不很好吃,却还是喂饱了一家老小,她缝补的衣服,也不算精细,但好歹没让家里的人光着身子出门。 发布刘邦岁数老大还没什么出息,从来不得父亲的喜欢,被斥骂几声是家常便饭,他母亲却从没说过他一句,每每等他父亲气消了之后,又悄悄地给他添上一碗饭,然后拿着他扯破的衣服去缝补浆洗。 发布在那个家里,母亲,应该是他最爱的人。 发布我抬头看了看远去的人群,迟疑道:“各位将军都去迎接王孙,夫君不至,是否有些不妥。” 发布刘邦苦笑了一下,道:“无妨,项将军府上今夜怕是要开场大宴,我如今有孝在身,这种场合也不宜多去。”他有些黯然,道:“照理,我原该居家守孝三年,但张良先生却劝我说如今乃非常时期,万事皆当从权,如今也只得……” 发布他叹了一声,然后目光柔和地看着我,道:“回家吧。” 发布----------- 发布我不在他身边的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 发布那日他和樊哙、萧何等好容易冲出了乱军,却惊觉我与审食其、红玉三人不见了,没奈何之下,只得收拢残军返回留县。此后,连日派出斥侯多方搜寻打探。便有人传回消息,说那场乱战之后,秦军俘虏残军近千,其中似有女眷,已全部押至了砀县。 发布“我带着樊哙闯进了景驹的府里,逼着他调出了留县所有的兵卒,连夜出发攻打砀县。巧的是,有一支押运粮草的秦军刚刚到达那里,一仗打了三天,才总算把砀县打了下来。”刘邦道:“我们连夜查营,却没有找到你和审食其,只找到了红玉。” 发布“红玉!”我惊道:“她现在哪里,你可救了她出来?”想起那日我与审食其滚下长坡,而红玉却孤身一人陷于乱军之中,我心中忽然一阵愧疚。这些日子,虽然也想过这事,但总感觉她是安全的,并没有多作思虑。我从没想过,她虽然跟在我的身边多年,能骑马,能识字、能管家、能做事,但毕竟还是一介弱质女子,怎能应付那般残酷的战场厮杀。 发布审食其或许想过的,或许一直担心着的,但是因为我没有提,他便也没有说。在他的心里,只怕也怨恨着我的无情吧。 发布“红玉……”刘邦沉默了一下,终于道:“她……已经死了。” 发布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半晌,方吃力地道:“是怎么……怎么……”喉间却噎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发布“她……”刘邦有些费力地寻找着合适的用词,“她被秦军……嗯,救回来的时候,伤得很重,她不肯吃药,也不肯进食水,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最后还是……” 发布“红玉……”我近乎呻吟地低声道:“红玉……”像是被人在心里狠狠的割了一刀,生生的切下了一块,痛彻心肺。我自小性格孤僻,与家人并不亲近,这许多年,默默陪着我的,一直是红玉。陪着我开饭馆、开当铺、开镖局,陪着我四处游荡,陪着我忍受乡人的鄙视和白眼。她虽只是个丫环,在我的心里,却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姐姐,有什么最心底的话,也只有告诉她。 发布放火烧掉沛县大宅的那一夜,我曾对她说,红玉,我们还会有更大、更好的家。可现在,即使拥有无数的宫殿,她也再不能看到了。原希望自己的到来,至少可以为更多的人带来幸福,但是,我最先带走的,却是红玉的生命。 发布“食其他……”我喃喃地道,不敢想审食其知道这消息会是怎样的伤痛。 发布“我已让萧何去劝他了。”刘邦道,伸手轻轻将我揽进了怀里,“别担心。审食其,也是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 发布过了好一会儿,刘邦才接着向我说后面发生的事。攻下砀县,除粮草大丰收之外,还俘虏了近六千秦军。这些兵卒原是当年陈胜王手下大将周文逼近函谷关时,秦国将军章邯临时招编的郦山役众,哪里有什么忠心可言,既已被俘,便尽数归顺了刘邦,使得刘邦率领的人马一时间膨胀到了近万人。 发布刘邦遂与萧何、樊哙遂回师丰邑,但丰邑墙高城坚,仍是久攻不下。正在没奈何间,听说江东项梁与秦嘉、景驹打了起来,秦嘉战死,景驹自尽。几人便商议了一下,前往投奔了项梁。从项梁手里借了五千人马,这才把丰邑打了下来。 发布“这几个月,一直打来打去,直到攻下丰邑才算消停下来,想着再去寻你,哪知道娘她……”刘邦顿了顿,黯然道:“她原就病重,却死活不肯让人通知我,直到去了,家里才来报信……”刘邦沉默了下来,这个素来浮浪不羁的男人今天也和我一样,正在悲伤着亲人的逝去。 发布我流着泪静静地伏在他的怀中,耳边是他的心跳声,咚……咚……咚……,低沉而忧郁。 发布------------- 发布那天夜里,审食其穿了一身细麻丧服来见我。 发布“小姐,我想将红玉的棺木送回家乡,明天就启程。”他微垂着头道,“她若在天有灵,也希望能早一天回家。” 发布“对不起。”我低声道,“要不是我非要带着她出门,也不会……” 发布“红玉不会怪您的,小姐。”审食其抬起了头,面色苍白,像是又受了一次致命地重伤,“是我……没有好好待她。”他顿住了,似是强自抑制着情绪,半晌方垂头道:“我不在小姐身边,还望小姐万事小心。食其明日一早出发,就不来向小姐辞行了。” 发布“还回来吗?”不知为什么,我竟脱口问出了这句话。此前我曾多次对他说过任其去留,但这一刻,我却希望他还能回到我的身边。也许是因为红玉已经永远地离开,一直陪着我的人只剩下了他。 发布审食其久久地沉默着,终于轻轻地道:“我会回来的,小姐。” 发布这是第一次,红玉与审食其先后离我而去。有些人,日日陪在身边的时候并不觉得多么重要,一旦失去了,却发现他们是如此的珍贵。 发布刘邦日日都得去县府议事,因为身边都是些粗枝大叶的男人,怕我寂寞,便特意买了两个伶俐的丫环陪我,又从沛县接来了妹妹吕须及秀儿、如意和伉儿。家里多了三个孩子的喧闹,那股盘旋在人们心中的忧伤才慢慢消淡了开去。 发布
四九章 新楚
审食其走后,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耳朵和眼睛,没有人再为我四处打探军情,内外传递消息,每日只深居于府中,几乎与外面那个的大时代隔绝了。 发布刘邦将那八百骑兵还给了我,经过那场乱战,这八百骑兵只剩下五百余骑,他便又从自己手下拨了数百人,凑齐了一千人。如今刘邦财大气粗,早已不将这千八百人看在眼里,还给我,也不过是想哄我开心。 发布我自问没有成为沙场女将的欲望和潜质,却又不甘心任由这一千骑兵嬉戏荒废,谋思良久,只得从哥哥吕泽那里要来灌婴。其实我也只知他是汉初名臣而已,待他来后,细心观察了数日,才惊觉这人竟是天生的骑兵之才。灌婴似乎天生有种和动物沟通的能力,不管多么烈性的马,只要他稍作调教,立时便服首贴耳,驯服异常,人马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将骑兵的速度和力量发挥到了极至。 发布仅就一名骑兵将领来说,他显然胜过审食其。 发布但他不可能代替审食其。虽然在我出门的时候,他也会陪在车旁护卫,虽然当我吩咐一些事的时候,他也会不折不扣的执行,可他永远不可能像审食其那样知道我想什么,需要什么,甚至有时不等我开口,就把一切准备得妥妥当当。 发布他不会是第二个审食其,他只是灌婴,一个优秀的骑兵将领。 发布----------- 发布有政治的地方就有斗争、有妥协,自古皆然。 发布小小的盱台挤进了近二十万的义军,这其中既有项氏的江东军,也有陈胜王手下硕果仅存的少数精锐,还有像刘邦这样大大小小的各地起义军。随着楚怀王孙熊心的到来,盱台的形势一时变得十分微妙。 发布不断地斗争,又不断地妥协,再斗争,再妥协……局势终于渐渐明朗起来。 发布熊心被各方尊立为楚怀王。怀王原是他爷爷的王号,续用这个名字,其目地就在于向天下告示他乃是正统嫡传的楚国王室后裔,而不是像景驹那种随随便便的旁支小系。 发布老谋深算的东阳长者陈婴把手下的两万多人马丢给了项梁,甘愿做一名无兵权的文臣,作为回报,项梁为他争取了三个县的封邑,并力挺他做了楚国的上柱国。 发布故楚老臣宋义则被封为卿子冠军,意为冠于所于武将之上的将军,其实不过是个虚名而已。 发布而作为陈胜王一系的代表,吕臣并没有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得到什么,但熊心却提出任苍头军为护卫军的要求,护卫军历来都为楚王手中最核心的兵力,这一任命,立时使得吕臣的地位超然起来。 发布这场政治斗争最大的胜利者是拥有最强军事力量的项梁,他自号武信君,总揽军务。其实武信君这个号并不甚吉利,当年秦国张仪外连衡而斗诸侯,何等强人,因功封得五邑,封号为武信君,最后不为秦武王所喜,客死魏地。而陈胜王的部下武臣也曾自号武信君,不久便死在了叛将李良的剑下。 发布但诡异的是,整个盱台竟没有一个人提醒项梁,人们保持着沉默,似乎都在等着看这一位武信君又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发布------------ 发布战争让女人走开,这是男人们信奉的,当他们在朝堂上剑拔弩张时,我却闲得几乎要发霉。以前也算看过若干本穿越小说,主角一回过去,天生便成了万人瞩目的中心,呼风唤雨,好不自得。而事实上,即使是在这个对女人的态度尚算宽容的秦末汉初,留给我的空间依然少得可怜。 发布我不是男人,所以,我必须待在家里。 发布管理家务,教养子女,同时愉悦夫君的身心。 发布其实应该说来庆幸,刘邦并非出身世家,他的草根背景以及天生散漫的性格使得他对这些女人该守的规矩并不太在意,相对于其它男人来说,他更愿意和我谈论一些外面的事。例如说说秦军近日有什么动向,今天堂上谁又和谁唇枪舌剑了一把,以及他对某些人私下里的看法。他虽然肚子里没有多少学问,难得却有惊人的悟性,往往能一眼看到事件的根源所在,直指中心,让我也不得不暗自叹服。 发布现在的刘邦,不很得志。 发布自从项梁派兵助他攻取丰邑之后,他便被划入了项氏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