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冶带着紫依等天亮城门开后直接到码头渡晅河到了对岸。这是一个叫七渡的小城,小城边上也有一座山,叫硕峰。牧冶当天是住在七渡的客栈里的,第二日和紫依两人到小城周边寻可租住的房子。看到硕峰山不高而风光秀丽,不觉走上山来,在半山腰间看到一个小院,仅三间房,小院中却有树有井看上去十分齐整,一个中年妇人正要锁门,牧冶上前问道:“请问大婶,可是此间主人?”那妇人摇头,说:“这房是邻居的,我只负责帮忙看看。”牧冶心里一喜,忙问这房租不租,妇人道:“这房主是个秀才,前不久赴京寻功名去了,估计没个一两年回不来,当时是说能租便租掉的。”牧冶喜欢这里的清净,当时就决定租下来。妇人也没多要,只要了十两租金,又热心地帮忙打扫好房屋,抱来了柴火等日常用品。牧冶打量了这三间屋,其中一间是厨房,一间卧室一间厅堂,光线很好,家什也都很齐整。卧室很大,隔出了一间书房,现在房里还有些书,有一张榻,紫依便收拾收拾住在书房里了。
天色还很早,两人决定去七渡城里置办些被褥粮食等日用品,那中年妇女姓王,就住在不远的村子里,她热心地叫来自己的丈夫,套了一辆驴车跟着牧冶她们进城采办物品,不消一个时辰便置办妥贴,下午两人就住进了小院。王婶又送来了一些柴草,牧冶看她夫妻两人都老实本份,便和她约好,定时让他们的送些柴薪、蔬菜来。
两人在山上平静地过着日子,牧冶常和紫依在山上走走,闲来也翻翻秀才留下的书,和村里来串门的小媳妇们说些闲话,村人朴实,但也会好奇地问她们的来由,牧冶总说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这里空气清新,适于休养,因此租住在此。牧冶也会想到方家不见自己会怎么样,却宁肯做个鸵鸟,她也许真的自私,真的懦弱,实在不想因为方家而葬送自己。每每想到这事,总是坐在房前皱眉不语。紫依知她根本还是放不下方家和那桩令她痛苦的婚事,有次期期艾艾地提到:“小姐,你可还记得那位辛门主?”
牧冶惊讶:“无刃门辛追?不过离别二个月,怎么会忘记?”
紫依靠近一些说:“我那次听惊墨大哥说,辛门主他很喜欢小姐。”
牧冶不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紫依见她没有不高兴,便继续说:“惊墨大哥说他从没见过门主对女人这么上心过,送首饰,时常跟着,为你挑鱼刺。更关键的是,他还说了,无论小姐你许了谁,他主子都有办法~嗯~就象滕先生说的那种~摆平,对,摆平。”
牧冶失笑,回想了一下二个月前辛追的举动,又想起那日,他让自己叫他辛追,拂去她肩上那片黄叶的情景,似乎是有点意思,只是自己从来没有深想。但就算是那样又如何?辛追性情冷淡,他的狠跟那位将军也不相上下了,根本就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想到这儿,便说:“如果我去找他,就算他真能摆平,我岂不是离了虎穴又进狼窝?”
紫依道:“我也说小姐不会喜欢辛门主这样的人,可是仔细想想,辛门主对小姐其实也挺好的,所以才这么说。”
牧冶听了只是不语,心里却想,也许他是对我好,可我却觉得他难以接近,实在是无法回报。
如此过了十来天。这日,紫依看见家中的用品有些短少了,天气也愈来愈冷,要去买点炭来取暖,便跟着王嫂下山去了七渡城。牧冶一人在家,看到太阳很好,便拿了被褥晒在院子里,自己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紫依早上走时没有熄灭灶膛里的火,牧冶中午自己随便蒸了两个馒头,又小心地留好了火。下午日头偏西,她将满是阳光味的被子收进房里,紫依也不知怎么回事,还没回来。她便走出院子,到山路上去看看。等了许久,竟然还不见人影,正打算回前面的院子,忽然被坡下一抹红色吸引住了,站到路边仔细瞧瞧,原来是一丛野花,看着象是山茶,却是花大色艳,牧冶一时玩心大起,便想着去摘来插在瓶里,也好让房间添点颜色。
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地势,发现这是一个陡坡,不过也不算很陡,坡下也都是灌木,花是长在陡坡的半中间的,距路边不算太远。这要是放在过去,牧冶虽然还只是个菜驴,但在这种坡上上下还是很轻松的。不过放到现在么,这身衣服就有点碍事,身体也弱了点。但想着最近这段时间经过锻炼,又吃了好些药,这身体是好了许多许多了,也不妨一试。想到这儿,她小心地跨出了路边,慢慢地沿着坡,S形地走到了那丛花边上,摘到手后她不由得意地一笑,幸亏这会儿紫依不在,要不然,准要被这个小管家婆唠叨死。她直起身子来一看,这丛花下面竟然还有一丛,比手里这丛还要大,于是她又往下挪去。正走着,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草丛中窜了出来,毛绒绒地从她腿边擦过,她吓了一大跳,往旁边一跳,却忘了自己是在陡坡上,脚上被树根绊了一下,摔倒了。还没等她抓住什么东西,人就朝下滚去。更没想到的是,那灌木之下竟是近乎直立的山壁,等牧冶清醒过来抓住一根藤的时候,人已经被挂在山壁上了。距上面那丛灌木不过是五六米,牧冶想拉着藤爬上去,却是高估了这付身体的体力,她竟然连脚都不能抵住山壁。不能往上那就往下,牧冶低头一看,距下面倒有个十几米的样子,底下是十来个平方的平地,草很高。牧冶用力住下扯这根藤,假如能扯着它到底,那么如果想要爬上去也是有可能的。可惜,藤在离地三四米的地方断了,牧冶抓住边上的树枝,连跌带滑地溜到了那一小块平地上。
那片枯草倒是很厚实,牧冶坐下来喘喘气定定神。她看了下太阳,已经落到西边的树梢了,应该快到酉时了吧,紫依再晚,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这里虽然很下面了,但距那条山路却不太远,糟糕的是那片灌木可能挡了视线,让她不容易被人发现。她将手拢在嘴边叫了几声,可是除了空谷回音,没有任何动静。夕阳渐渐西沉,光线越来越暗,牧冶恨恨地盯着那块二十米左右的山壁,目测坡度应该在七十五度以上,但是要是放在从前,这对经过攀岩培训的牧冶根本不在话下,可惜这付身子是方沐野的,她根本没有力气。她现在能做的只能枯坐原地,隔一段时间叫一下紫依,看看有没有人来救她。天边的黑暗终于吞没了最后一丝光线,山风起来了。牧冶虽然穿得挺多,但也渐渐地感到了寒意,她身边没有带火石,无法取火,如果没人救她,她恐怕是要冻死在这里了。而且她渐渐地觉得嗓子发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叫喊了,她索性不再喊,保存体力。等听到紫依喊她时再回答。
露水渐起,寒意更甚,她期待中的呼喊并没有响起,牧冶无奈地移到一个避风处。她心里十分后悔,牧冶牧冶,玩什么情调,要采花插瓶,这会儿怕是要被自己玩死了。难道上苍是要让她快点再穿回去?她不知自己已经呆了多久,瞌睡和疲倦袭来,她已经有点迷糊了,心里却在提醒自己:不能睡,千万不能睡,要不然在这农历十一月末的冬夜自己就有可能冻死。在留着最后的神志前,她还在想:假如是要穿回去了,自己原来的身体不知还在不在,大哥二哥不会已将自己火化了吧,那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也好,也许能碰上方沐野也不一定。下辈子可别爬山了,看样子山与我有仇呐。
在一片迷糊中,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牧冶,牧冶,小冶,别睡,别睡。”她心想,果然要回去了,都听到大哥在叫她,但她实在是好困啊。她又觉得有温暖的东西包围着她,好象是人,她的眼皮已经重得睁不开了,只凭着仅有的感觉,觉得是个人,有宽厚的胸膛,还有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传来,这味道有点熟悉,好象是辛追的。牧冶又在心里嘲笑自己:怎么会是辛追,被紫依这么说了一下,居然也会肖想他么?陷入黑甜之前,牧冶在心里想,这个怀抱多么温暖啊,如果真是辛追,那么,嫁给他也好。
赴京
辛追再看到牧冶是在临渠。那日,他看着她从临照楼中出来似乎神色不豫,看着她走进了客栈。随后几天,他又跟着他们来到晅城,看着她跟着方沐云四处游玩,他只是远远地观望,觉得自己有些疯狂。让他失望有是,牧冶一次也没有回到归一堂去过。而他,只能在她入睡后到她的房间看她片刻。然而没几日,她突然不见了,他看见了方沐云一脸苦笑地吩咐众人去找,她竟然又出走了,他不免想起那日她和方沐云在登临阁喝茶,只坐了一会儿便愤然离去,他当时只在阁外,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无刃门的情报向来是迅捷的,他很快就知道她在哪里了,有点出乎他的意外,心里有些叹她的聪明。于是他也跟着到了七渡,他们五人住在客栈里,卓青觉得整天无所事事,辛追处理门内事务全凭飞鸽传书。只是,辛追常常不在,并未叫上他们中任何一人相随。他在暗处欣赏她的随性和安静,看她亲自动手烧火,弄得一张俏脸上全是黑灰,看她从井中打水上来和紫依一起洗衣,那抹曾打动他的笑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她脸上。她每晚都很早睡,她他可以在黑暗中静静地看她恬淡的睡容,有时在梦中微笑,有时却会皱着眉。,他不知道她想在这里住多久,然而作为一个旁观者,却不想打破她的平静。反正离婚期还有时间,这里离京城也就四五日的路程。
那一晚,他照例到那个小院去探望,房里却是一个人也没有,灶上还拢着火,却没有做晚饭的痕迹,房中她的包袱还在,被子松软而有阳光味,应该刚刚晒过。这么晚了,她们到底去了哪里?远处村子里已经一星灯火也无,村人都已入睡了吧,她也不会留宿村里。她也应该不是转移了地方。他走出她们的小院慢慢地走上山路,不知怎么想了想燃起了一个火把。不经意间他发现路旁陡坡有人行走的痕迹,接着便看到那丛被采了又抛在一边的花,神差鬼使地,他就下了陡坡,然后他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一块布料,应是从衣服上刮下来的,白色的缎布,附近村里的姑娘小媳妇是不会穿这样的衣服的,他紧张了起来,拨开灌木,往下看,他看到了那块陡然下陷了近二十米的小平地,也看到瑟缩成一团的牧冶,幸亏她穿了一件白衣,让她在黑夜里那么明显。
他叫她,她却没有反应,于是他掠了下去,将她抱起,发现她已昏昏然了。于是摇她叫她不要睡,但她终究还是昏睡了过去。他抱着她猱身而上,回到了她的小院,那紫依竟然也无踪迹,他也顾不上了,先烧热水为她擦洗花了的脸和手,又为她输了内力,她浑身冰凉的,他的烈焰掌正好阳刚无比,给她取暖正合适。做完这一切,她的脸色好了许多,但人却还是昏睡的。他终究是不放心,上了床,搂着她躺了一夜,其间忍不住亲吻她的脸,唇下温润的感觉让他放心——她终于是缓过来了,他又搭了她的脉,感觉平稳了,才合了眼小睡。清晨,他听到了小路上的足音,舍不得放开怀中之人,但也只好为她整了整被子,飞身而去。
小路上来的是紫依,但她却不是一个人,她后面跟着的是方沐云及他的侍童。
紫依有些心焦,不知道小姐是不是很焦急了,也不知道她的晚饭是如何做的,小姐近日虽然也跟着她一起做些活,但也仅仅是学会了烧火,要说烧饭烧菜,估计还是不行的。昨天她和王嫂去七渡买炭和一些日常用品,挑了一些后却忽然遇到官兵追捕盗贼,冲散了两人。紫依初时还不介意,管自己买好东西,想着可以在城门口等她。谁曾想,到了城门口,却说是为了缉盗,暂时关了城门。这一关竟是关到了酉时以后,出城的人排成了长队,官兵还在排查,还没轮到紫依出城,却又到了关城门的时间。紫依无奈,只好投宿到初来七渡时所住的那家店。没曾想在大厅里一头撞见方沐云。
原来方沐云不见了牧冶,派人去寻,等了几日都没有消息,估计牧冶是回了南方,沐风传书来叫他先一边带着剩下的嫁妆上京,一边沿途寻找。他却在晅城等南郡的回信,结果当然是没有看见牧冶的。于是他再起程,今日才到七渡却恰好遇到那场官兵缉盗,关了城门出不去,因此投奔了最大的客栈而来,却歪打正着碰到了紫依。紫依无奈,老老实实地交待了落脚点。两人心里都很急,五更天就起来了,城门一开便出来找牧冶了。
紫依看到小院的门合着却是没有拴,想来小姐一直等着她回来。卧室的门也是这样,她推门进去,却觉出了异样,小姐衣服搭在一边,竟是又脏又破,鞋上也有许多泥,小姐人倒是在床上躺得好好的,看来还未睡醒。她转身去了厨房,厨房的火居然还拢着,有人烧过水了,水壶里还有剩的水。她在厨房里烧水做早饭,方沐云则坐在厅堂里等。紫依和方沐云在外面等了很久,牧冶还是没起来,两人才觉得有些不对了。紫依进房轻声叫“小姐,小姐”,牧冶没有反应,她走过去一看牧冶双颊通红,手摸,肌肤一片火烫,忙叫:“二少爷,小姐病了。”
牧冶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了,身边是紫依,还有方沐云。头很重,倒是不觉得冷了,她问:“紫依,我怎么回了房了,是你找人救我上来的吗?”紫依含着泪说:“小姐,你怎么了?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么?你现在是病了。”牧冶摇头苦笑,昨夜有人救了她却不知道是谁,自己冻了很久了吧,才会发烧,只是方沐野这身子倒是强了许多,竟没被冻死,而且只不过是感染风寒了,她自是不知道昨夜辛追为她做的一切,否则这病如何能这么轻?
方沐云差人去请的大夫很快便来了,也开了药。喝下药后,牧冶才有力气对两人说昨晚的事,紫依也说了自己为何昨夜一夜未归及遇到方沐云的事。牧冶看见方沐云有些愧疚,轻声道:“二哥,对不起,沐野又任性了。”方沐云的心思却是在牧冶昨日的事上,急道:“你真的没事么?倒不知昨夜是谁救的你,还知道你住在这里?”牧冶心里也奇怪,昨夜那个模糊的印象又浮出来,但这个可能性真的很小,他应该早就和程夷非进京为自己的叔叔看病了吧,怎么可能又出现在这里,还能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嘴里却回答沐云:“我掉下去的时候是扯了一根藤的,底下草又厚倒是没摔着。只是冻糊涂了不曾看见是何人救的。”
牧冶在小院里又将歇了几日,沐云天天过来看望,这次倒也好得快,不几日便轻松自如了。牧冶自打见了沐云,心知自己不能再逃避了。也罢,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便跟着先进京再说吧。倒是方沐云,现在看见她却是时常叹息,在动身上京前终于对她说:“我是想不通爹为了一个诺言便一定要你嫁。但是小野儿,你也别怕,入了那辛府,只要你真不愿再呆又或者侯爷对你不好,你便主动要求休离,这在云阳也不是没有先例的。虽说被休离的女儿家此后难找夫君,但与其在那里不快活,何不如快活地在娘家呆着。以方家之富,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女儿吗?再说,有大哥和二哥在,方家哪个敢说你什么?”牧冶鼻子一酸,泪珠便滚了下来。
十二月初十,在京城的第三场大雪中,方家兄妹到达了云城,回到了京城的方府。京城的方府已修缉一新,淡淡地泛着喜气。方朋、方沐风自然是知道她在晅城出走的事,但还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