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里,皮鞋擦得蹭光瓦亮当着小白领的时候,老毕就已经把脑袋搁在裤腰上,在江湖上闯荡了。先是自己批发做服装生意,倒腾一阵儿,被一黑心供货商连本带利骗得血本无归后,就开始做一些装饰物件的小商品,由于没有什么特色,做了一两年没什么搞头,又转做一些影视歌厅广播器材的倒买倒卖,跟江平以前所在的公司打过几次交道,那时候江平还是江业务员,也就在公司里跑跑业务。一来二去,两个人互惠互利,竟也惺惺相惜。老毕欣赏江平的脑子灵活,人油滑胆子大,是个做生意的料儿。而江平看重了老毕的义气豪爽,黑白两道通吃,江湖经验又足性儿。再后来,江平出了国,老毕北上去了北京,三十好几的人终于掉进了一个女人的怀抱。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在刀尖上过日子,指不定哪天就下了地狱,不想耽误人家闺女。却怎奈,这“爱情似毒药,越躲它越冒”,一个定力不稳,让自己下半身犯了错误。那个年代既然把人姑娘下半身给要了,那上半身也得跟着了。再说自个儿还真是对人家发生了感情。就这么,在江湖上独身惯了的老毕成了爱情的阶下囚。有了家庭,自己也不想在社会上成天鬼混。于是到“骗子一条街”上找了个计算机公司洗心革面,怎奈公司老板太黑,整个把他当了个扛大包的,老毕一气之下炒了老板鱿鱼,却苦于自己没有什么技术上的优势,做做市场还行。正山穷水尽,江平却满脸攘着西瓜瓤般的红从美国杀气腾腾地开了回来。找到了老毕,把自己的意淫梦想跟老毕这么那么,那么这么,如此这般地一说,两个人是兴奋得当时就抱着两瓶子二锅头醉倒在一不足十平米的破上下铺床的铁架子旁边儿了。说干就干,江平的风格就是有了主意绝不瞻前顾后。老毕负责联络一些信得着又能用得到的兄弟,兄弟们凑了些钱一共加起来算是入了20%的股份。江平用自己歪门邪道功夫,不知道上哪儿搞到了风投,就这么,当时也就十个人的公司,拉开大旗,扯开了这个铺面。正式成立的那一天,老毕他们几个一同掏钱在饭馆儿爆撮一顿儿。后又去活禽市场满场追着一只土鸡,拎回公司租来的店面房,杀了鸡,把血往几个人装满高粱酒的酒杯里一淋,大家端起酒杯没皱眉就都喝掉了。每个人的眼里都跟滴入酒杯的鸡血一样通红通红,涌动着的是创业的激情还有一丝泪花……
第八章 信任危机(27)
而如今,于大寨就站在这些兄弟们曾经喝过血,也曾经激情涌动澎湃着的地方。环顾四周,这几年,平威的发展还是不错的,至少在这个商家潮涌、此起彼伏、后浪推前浪的年代里,它还没有沉落,应该说是有它一定的手腕和运作方式的。公司小,没有什么太清晰的部门划界。老毕把大寨带着在公司里巡视一周。简单的篮球场那么大的房子被隔断出好几块儿,跟豆腐干似的。中间大场被隔出一个个单间作为员工工作区,后面隔出的当做库房,江平的办公室也在旁边,前面隔成两块,一个是门脸,一个是展示区。财务上面的事情,老毕只能简单地跟大寨交代,详细的情况要第二天财务的小张来才行。公司现在固定资产跟外债的比值大概在1比的样子。注册资本有两三百万。现在手头上有三家产品的二级代理,其中腾飞的电子白板销量不错。公司还承接一些电视电话会议的工程,已经做成的工程大大小小总共有七八家,还在谈的有三五家,学校和长途车站现在是重点。大寨问老毕要这些客户的资料看一下。老毕脸露为难之色,告知客户资料不是很全,只有一些简单的记录。公司人少,事情多,江总喜欢用最少的人干最大的事。写东西,记录搞文件的事情繁琐又分精力,江平没有刻意强求。没有压力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弄了。大寨皱了一下眉,没有说话,国人的普遍习惯对文件和记录文档的事情关心不够,大的国营单位如此,更何况江平这种小虾米公司了。大寨又问了一下公司的业务主攻,人员配置情况,后来发现时间实在太晚了,决定还是先回宾馆,反正要呆上近一个月呢,很多事情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江总……”老毕走的时候犹豫地吐出几个字,“江总他死得很惨吗?”
“噢,”大寨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嗯……”他不知道怎么去述说这么一个故事。
“唉,”老毕叹了口气,眼里有了些泪花,“我听于清说了,这是江湖啊……”
“嗯,钱是万恶之源。”大寨缓缓地。
“不,爱才是万恶之源。”老毕苦笑着摇头,“没有爱钱的心,也就不会有人命。”
“呵呵,爱钱的心人皆有之,只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爱会变成一种贪念,不早了,老毕,你回去吧,老婆孩子还等着呢。”
“于总,这个公司你会接吗?”老毕诚恳地问他,大寨犹豫着没有说话,老毕接着说,“于总,公司打到现在不容易,发展得也还是不错的,不光是江总的心血……”说这话的时候,灯影下,大寨看到了老毕闪烁的泪光。
“老毕,我知道,你放心,调查以后,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
大寨是个干实事儿的人,既然决定干就想踏踏实实地做好研究,做好方向。接下来的两三周,于大寨铺了大量的精力和心血在江平的公司里。事无巨细地了解了公司的详细情况,沉思几日后,萌动了接手公司的想法。可以说,江平这个公司的架子搭得不错,对于一个创业海归来说,一个现成的平台比什么都重要,尽管这个公司的规模不大,资产总额和销售总额都不过两千万左右的样子,但有了平台就有了骨架,往里添肉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所谓“有秧儿不愁长”也正是如此了。整个公司还是有一些折腾的潜力的。只是有几点需要改进,一个是展区的布置,很多代理产品及特色产品品牌模糊,整个展区搞得像小时候家里村口放露天电影的电影场似的,乱哄哄没有章法。第二就是人员配备,按照公司现在的运营状况,人员还要再加,江平的思维总是想用少人做大事,但每个人的时间和能力只能那么多,按照公司现在的发展状况,撑死了一个月接一两个项目了不得了。本来可以再多接几个项目的,结果被人力拴死了,这样反而不利于发展。招人是给小工资创大利,这样想还是划算的,尤其对一个正在发展中的公司。当然,一定要招熟男熟女,就是那种一上来就可以撒出去干活的。现在这种情况,公司还没有更多的资金培训每个员工。最后,要建立客户档案,专门招一个文档人员做管理和录入。现在工程还不多,但如果发展,没有一套完善的记录体制是不行的。搞清策略后,于大寨接触了所有员工,跟他们也熟络了一下感情。只是花名册上有一个做销售的叫“薛娜”的女人迟迟没有露面,大寨问老毕这个女人上哪儿去了,老毕支吾着说最近她在度假。大寨听后也就不再多问了。
第八章 信任危机(28)
剩下的日子,老毕拉着大寨接触了几个已有客户,看了一下平威的电化教室项目等几个比较大的工程,跟那些客户也做了初步的沟通和接触。当老毕询问是否去见一下电子白板的一级代理商谢东庭的时候,大寨犹豫了,跟老毕说等下次来再说吧,现在还匆匆忙忙,有什么事情老毕先按照公司以往的政策执行就是,等自己全部办好了接管手续,下次来的时候再正式操作。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到了。大寨都没有时间回家看看老娘,只是简单打了电话询问了一下家里是否安好,心想,真要游回来做,还要把老娘接到美国去,替自己照顾好杜琳娘俩儿。
赶回美国的家中,大寨心里对是否接管已经有了主意,但自己知道自己的毛病,一回到美国,看到家里那幢实实在在的“纸板”房,儿子阳阳的欢声笑语,杜琳的饭菜飘香,突然又生出一些恍惚,到底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呢?跟着儿子一起,他们栽下了一棵娇嫩的苹果树苗,看着儿子欢笑的脸,美国的这份安逸有时候真的让他心暖。但这种心暖很快在第二天就被严酷的现实打碎。回到自己那家犹太公司,老板终于找了他,没有什么别的内容,只是说他这个部门在TITLE(职称)上再弄一个GROUP LEADER(小组长)有些画蛇添足。决定把这个TITLE(职称)去掉了,但工资并没有给他减。姥姥!出了办公室的门,于大寨心里就骂开了,才请了一个月假,回来就把自己的帽子给撸了。要是整个公司调整也就算了,调的只有大寨这个部门,影响的也只有大寨一个人。这是大寨所不能忍受的。他虽然容易知足,但并不窝囊。好歹当年在大学里也做过几届学生会的干部,算有点儿领导经验吧。在座位上叼着杆破圆珠笔运了半天气,终于敲了一份措辞委婉的辞职信。把信存下来,还没有着急发,他需要去跟杜琳商量一下。看来自己真的要开始折腾了。这样也好,知足也罢,不知足也罢,都是想找一份塌实。
杜琳听到他的决定只是忽闪着大眼睛没有说话。
“怎么?你不想我接管江平的公司吗?”大寨一只手抚摸着她消瘦的肩背。
“没有,我知道你不是冲动的人,你如果想辞职,一定是他们欺人太甚了。你想接管江平的公司,也一定是觉得那个公司还是有发展前途的。”
“那为什么不说话?不开心吗?”
杜琳把头靠过来,贴在大寨的怀里:“没有不开心,只是又激动又困惑,不知道将来的路会怎么样。”
大寨笑笑,将来?自己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大寨,都说海归回去的男人会变坏,你会吗?”
“嘿嘿,那可说不准,我要是跟人瞎搞,你会不会吃醋?”
杜琳拧了他胸口一下:“你有那本事就先找一个我再吃醋不迟。”
大寨吃疼一把捂着胸口,看着杜琳兴奋又娇羞的神情,心里一荡。真的,这辈子,还没有让杜琳吃过醋。毕了业没有多久就出了国,在国外的肉欲沙漠中更不可能有机会能让老婆吃上醋。要不怎么大奶们一出国都变得无比自信和飞扬跋扈。相比谢东庭,自己带给杜琳的是安定和稳当。但杜琳真的满意吗?为什么还对谢东庭念念不忘?想到这里,他突然问:“女人是对不让她吃醋的男人记忆深刻,还是对给她醋吃的男人记忆深刻?”
杜琳愣了一下,随后眼眉一低:“记忆深刻的不一定是爱。醋可以吃,但当醋变成一种伤害的时候,至少我会躲开。”停了一会儿,杜琳一抬眼,“你要干嘛?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