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担粮食输完了。我爸爸气得扇了他几个耳光,他就躺在床上用被子把头一蒙睡觉,不吃不喝。那年我才十四岁,在舅家住着,听我娘到舅家学说,连忙跑回家,喊他不应声,被子也揭不开,我就又叫又哭又打、还隔着被子用牙咬他。他疼得啊的一声爬起来,揉着那块我咬痛的地方说,你又不是狗,咋咬人哩?我说他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把事情弄坏了只知道睡觉。又说,怕啥,粮食输完了以后再种,只要以后再不耍钱就行了。他起来以后洗了脸,吃了饭,把我送回舅家,被舅舅舅妈又说了一顿,让他以后再不要赌钱。他回家路过潭铺,正碰上队伍上抓壮丁,就被拉了兵,我们村上一个老太太也上谭铺买东西,正好撞见。回去对我爸爸妈妈说了。把我爸爸急病了,母亲也哭得眼睛看不见东西。后来日本鬼子到村子里杀了我爸爸妈妈,我就一直跟老娘舅生活。
韩文德插言,也不知道你大哥被哪个部队拉走了?
桂英说,以后还有人见过,说队伍就在这江西活动,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我如今就剩了我哥一个亲人,如果知道我哥的消息,你把我哥弄到咱一分队来当兵,让我们兄妹团聚,那该有多好。
韩文德见桂英眼泪又流下来了,就安慰说,别哭,别哭,估计他就在咱们游击区,这里又没有正规军,慢慢打听。你人熟,常问人就能得到消息。只要知道他在哪个部队,我一定想办法把他弄过来。
这个年过得到还算安宁。年后,日本鬼子又出来扫荡,韩文德他们转移了几次,打了几次仗,这天返回武宁山竹箭寨附近休整,桂英回家看了他老娘舅和二哥世银,回来对韩文德说,邻村有人看见我大哥了,据那邻村人说,他到谭铺街上去走亲戚,碰到了黄聋子,还与黄聋子说了两句话,黄聋子当时带着一个挑担子的兵在街上买菜。
韩文德问,这个叫黄聋子的是不是你大哥?
桂英说,肯定是,我大哥小时候用柴棍棍掏耳屎,别的小孩悄悄到他跟前用手一拍,把一个耳朵拍成了聋子。
韩文德说,那你现在就去找,天晚前必须回来。
没等天黑,桂英就回来了,笑着对韩文德说,找到了,给二大队一中队当伙夫头,队长姓朱,是河南人 。
韩文德笑了,说,几年都不知道,还在咱队伍上。你见你大哥的面没有?
桂英说,见着了,我大哥听说我爹娘被鬼子害了,也哭了。
韩文德说,明天派个人去拿我的信要人,如果不行咱拿其他人换。或者给他们钱。
第二天,韩文德写了一封信,派传令兵老张拿给那个姓朱的中队长。老张到了桂英哥哥当兵那个中队,找到朱中队长,把韩文德的信递给他,待朱中队长看完,然后说,我们韩中队长让我来和你商量,想把他妻哥调到我们中队,让他们兄妹团圆。
朱中队长说,我知道了,不行。
老张说,我们韩中队长说了,可以给你们钱,你们买兵,或者用一个兵换。
朱中队长说,不行,你请回去,我们不要钱,人也不换。你叫小韩放心,他哥也是我哥,他哥给我们中队管伙食,又不要他打仗放哨,怕什么。
老张回来对韩文德学说了,韩文德说,他妈的,这个朱队长不讲义气。
然后对桂英说,你再去一次,这次去别见那个朱队长,直接找大哥,叫他啥东西都不要,人逃跑过来就行啦。
桂英担心地说,要叫那个老朱知道了会来找你的麻烦。
韩文德说。不怕,让你哥也别怕,你去只说明路线,咱们住的地方,队名,他对这一带熟,叫他快过来,只怕队伍一行动就找不见啦。
桂英去了后回来说,行啦,我哥说他抽空就过来。
过了两天,韩文德接到通知,到大队去开会,那天汪廉清不在,和支队长到司令部开会去了,那个叫麻生明的副大队长代理大队长,汪大队长临走的时候交待他召开一个中队长会,研究一下部队训练和补充兵员的事,本来这个会开不开都行,各中队都知道咋把兵训练好,战争期间兵员损失比较大,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补充上的,除非抓壮丁,但是,正规部队可以抓壮丁,游击队不行。游击队机动性大,单独行动多,想逃跑很容易,所以,游击队的兵基本上都是自愿,像张单杰的大队有他的亲儿子、干儿子,徒子徒孙,樊玉山胆小怕死,张单杰就让他回去了,因此,后来樊玉山才能在谭铺乡当乡长。所以,这两件事都不是急事。缓两天也可以。但是,汪廉清觉得去司令部开会可能要有大仗打了,就把这个会议交给他开。
麻生明虽然是副大队长,但是官衔和各中队长一样,都是上尉级别。他因为是从黄埔军校毕业,所以官升得快,一年多就升为副大队长,这些中队长多数是从枪林弹雨中滚出来的,实战经验多,对这些黄埔生有一种不服气,这个麻生明又开口闭口都是军校毕业,连大队长汪廉清都有点反感,所以常在言语上露出来。
韩文德进门时麻副大队长正在当众训斥一个中队长,这个中队长人比较忠厚老实,麻生明训斥时只是委屈的笑。韩文德心想,我们都是一个上尉阶级,你副营级临时代一天营级,就随便训斥人。刚想说话,有人在他前头说了。
说话的是三中队长张文东,张文东笑着说,麻队长,你是上尉,我们也是上尉,你是队长,我们也是队长,咱们官一般大,你凭啥训斥人?麻生明说,我是军校毕业,阶级比你们高,你们必须阶级服从。
韩文德说,你们军校出来的学生在操场上走步伐能玩得一手漂亮花活,到战场上打仗本事就不行了。像我们这些行伍出身的人操场上不行,战场上打得鬼子哇哇大叫,让鬼子吃不好睡不安,这才是真本事。
麻生明说,我又不是没打过仗,你们也只配打游击,到正规部队打仗就不行,我们将来都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你们能当将军吗?
韩文德说,我记得咱们康司令就不是军校毕业的,也能当将军?
提起康司令,麻生明就不敢乱说了,但是心里不服气,就说,战区司令长官薛岳、集团军总司令王耀武就是我们黄埔的。
张文东说,扯这些闲淡干啥,一会咱们喝酒,你代表你们黄埔出身,我们###行伍出身,谁喝得多就算谁行。张文东是东北人,爱喝酒,酒量也大,所以提出这个建议。
麻生明也不示弱,说,喝就喝。命勤务兵,你去叫厨房里弄几个菜。开两瓶罐头来。
然后,麻生明说,咱们开会。汪大队长临走时说,要安排队伍训练和补充兵员的事,谁都有啥好办法,说出来由大队安排。
韩文德接过一次兵,差点把命送了,所以,麻生明副大队长一提补充兵员,韩文德就有些头疼,他总觉得抓兵不是个好办法,但是他也看到了,如果不抓,就很少人愿意来当兵,和他一起来的高陵兵,程久和来了后抽空逃跑了,那次从河容镇出发参战,张灵甫团长一次就枪毙了十一个陕西兵,其中就有高陵绳留村的刘东虎,北窑上的老屈。他就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怕打仗,明知道抓住了要枪毙为啥还要逃跑,你到战场上去打鬼子,即使让鬼子打死了还落个好名声,当逃兵被自己人枪毙了一点好名声也没有,家里人也没有光彩。
这个当逃兵的问题韩文德弄不懂,其他能弄懂的人也很少,但是,在八路军里已经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就是为谁打仗的问题。国民军的士兵里根本就不知道为谁打仗,大部分只知道吃粮当兵,有一首民间的口歌说道:大炮精松,吃粮当兵,一枪打死,只当他妈没生。就是旧军队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