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内相因问:“西门大人,今日谁来迟?”
西门庆道:“周南轩那边还有一席,使人来说休要等他,只怕来迟些。”
薛内相道:“既来说,咱虚着他席面就是。”
正说话间,王经拿了两个帖儿进来:“两位秀才来了。”
西门庆见帖儿上,一个是倪鹏,一个是温必古,就知倪秀才举荐了同窗朋友来了,连忙出来迎接。见都穿着衣巾进来,且不看倪秀才,只见那温必古,年纪不上四旬,生的端庄质朴,落腮胡,仪容谦仰,举止温恭。未知行藏如何,先观动静若是。有几句单道他好:虽抱不羁之才,惯游非礼之地。功名蹭蹬,豪杰之志已灰;家业凋零,浩然之气先丧。把文章道学,一并送还了孔夫子;将致君泽民的事业及荣身显亲的心念,都撇在东洋大海。和光混俗,惟其利欲是前;随方逐圆,不以廉耻为重。峨其冠,博其带,而眼底旁若无人;阔其论,高其谈,而胸中实无一物。三年叫案,而小考尚难,岂望月桂之高攀;广坐衔杯,遁世无闷,且作岩穴之隐相。
西门庆让至厅上叙礼,每人递书帕二事与西门庆祝寿。交拜毕,分宾主而坐。西门庆道:“久仰温老先生大才,敢问尊号?”
温秀才道:“学生贱字日新,号葵轩。”
西门庆道:“葵轩老先生。”
又问:“贵庠?何经?”
温秀才道:“学生不才,府学备数。初学《易经》一向久仰大名,未敢进拜。昨因我这敝同窗倪桂岩道及老先生盛德,敢来登堂恭谒。”
西门庆道:“承老先生先施,学生容日奉拜。只因学生一个武官,粗俗不知文理,往来书柬无人代笔。前者因在敝同僚府上会遇桂岩老先生,甚是称道老先生大才盛德。正欲趋拜请教,不意老先生下降,兼承厚贶,感激不尽。”
温秀才道:“学生匪才薄德,谬承过誉。”
茶罢,西门庆让至卷棚内,有薛、刘二老太监在座。薛内相道:“请二位老先生宽衣进来。”
西门庆一面请宽了青衣,请进里面,各逊让再四,方才一边一位,垂首坐下。
正叙谈间,吴大舅、范千户到了,叙礼坐定。不一时,玳安与同答应的和郑奉都来回话道:“四个唱的都叫来了。”
西门庆问:“可是王皇亲那里?”
玳安道:“是王皇亲宅内叫,还没起身,小的要拿他鸨子墩锁,他慌了,才上轿,都一答儿来了。”
西门庆即出到厅台基上站立。只见四个唱的一齐进来,向西门庆磕下头去。那郑爱月儿穿着紫纱衫儿,白纱挑线裙子。腰肢袅娜,犹如杨柳轻盈;花貌娉婷,好似芙蓉艳丽。正是:万种风流无处买,千金良夜实难消。
西门庆便向郑爱月儿道:“我叫你,如何不来?这等可恶!敢量我拿不得你来!”
那郑爱月儿磕了头起来,一声儿也不言语,笑着同众人一直往后边去了。到后边,与月娘众人都磕了头。看见李桂姐、吴银儿都在跟前,各道了万福,说道:“你二位来的早。”
李桂姐道:“我每两日没家去了。”
因说:“你四个怎的这咱才来?”
董娇儿道:“都是月姐带累的俺们来迟了。收拾下,只顾等着他,白不起身。”
郑爱月儿用扇儿遮着脸,只是笑,不做声。月娘便问:“这位大姐是谁家的?”
董娇儿道:“娘不知道,他是郑爱香儿的妹子郑爱月儿。才成人,还不上半年光景。”
月娘道:“可倒好个身段儿。”
说毕,看茶吃了,一面放桌儿,摆茶与众人吃。潘金莲且揭起他裙子,撮弄他的脚看,说道:“你每这里边的样子,只是恁直尖了,不象俺外边的样子趫。俺外边尖底停匀,你里边的后跟子大。”
月娘向大妗子道:“偏他恁好胜,问他怎的!”
一回又取下他头上金鱼撇杖儿来瞧,因问:“你这样儿是那里打的?”
郑爱月儿道:“是俺里边银匠打的。”
须臾,摆下茶,月娘便叫:“桂姐、银姐,你陪他四个吃茶。”
不一时,六个唱的做一处同吃了茶。李桂姐、吴银儿便向董娇儿四个说:“你每来花园里走走。”
董娇儿道:“等我每到后边走走就来。”
李桂姐和吴银儿就跟着潘金莲、孟玉楼,出仪门往花园中来。因有人在大卷棚内,就不曾过那边去。只在这边看了回花草,就往李瓶儿房里看官哥儿。官儿心中又有些不自在,睡梦中惊哭,吃不下奶去。李瓶儿在屋里守着不出来。看见李桂姐、吴银儿和孟王楼、潘金莲进来,连忙让坐。桂姐问道:“哥儿睡哩?”
李瓶儿道:“他哭了这一日,才睡下了。”
玉楼道:“大娘说,请刘婆子来看他看,你怎的不使小厮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