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终于将勺从咖啡杯里拿出,白色的托盘上留下小片棕黄的咖啡印记,像是白色宣纸上的不小心甩下的墨点,看着很碍眼。
“你来这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熙和道。
似乎因为待久了,戚珍妮放松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伸手将耳边掉下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露出一串流苏造型的银色耳饰,缓缓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而已。”
“阿葵她,人确实很好。对我好,对你好,对吴川洋也很好。”戚珍妮嗓音好似那老式播音机里传来一般,幽幽地,带着次拉地颗粒感,“在她身边的人,她总能照顾的很好。”
“她很善良,有超越常人的共情能力,所以即便早就知道我真实的家世也不戳穿,替我隐瞒,把我当最好的朋友看待。她知恩图报,就算知道你的过去也不介意,只身一人去北京照顾你。她遇见吴川洋的时候,是吴川洋最困难的时候,不知是怜悯还是同情,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好无交集的两个人就这样互相陪伴了五年……”
——不知是怜悯还是同情,不知是怜悯……
戚珍妮通过墨镜看向梁熙和,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他白皙的面容人却冷若冰霜,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青筋衬得他愈发不可亲近。
“依赖阿葵的人有很多,我曾经也是这样,现在……”
“你也是吧,梁熙和。”
可惜没如果
林葵找到了吴川洋,在一家灯光昏暗的酒吧里。
舞池中央立着一个圆形的舞台,舞台上有一钢管舞男舞者妆容浓艳,随着悠扬的音乐,卖力的展示着结实而优美的身躯,或旋转,或挂立,或悬空,妖娆非常。
林葵太过平常的装扮在这里到显得怪异了起来,她接受着有意无意地注视穿过一群摇晃着身躯的男人,一眼看见了正坐在吧台边的吴川洋。他佝偻着背趴在透明的台面上,将一杯酒一口气灌进嘴里,像是生命末端的人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喝下救命的药一样,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濒临尽头的生命。
酒吧,这个作为公众人物本不应该这样光明正大出现的场合,吴川洋却出现在了这里。从他的装扮大概可以知道原因。
他身穿一身紧身的黑色连体衣,裤口边宽大盛开着,像一名跳拉丁的舞者。他梳了个大背头,发胶固定着,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仍然可以看出那明晃晃的发丝纹理,一缕一缕地,只有几根孤独地左右摇摆在额前。他似乎想要将身子做正些,于是胳膊肘抵在台面上用力支撑身子,却几次没有立起,只剩脖子费力的抻着,像极了一只负重的蜗牛。
吴川洋抬起面容时,林葵才看到他面上夸张的妆容。
金色的亮片眼影布满他的眼中,眼尾处晕染绿色的眼影,乍一看全是绿色,但光稍稍扫过仔细看过去却是蓝色的偏光,像极了一只讨厌的绿苍蝇。平日里的剑眉被遮暇掩盖住了,只留下两片如唐代女子流行的蛾翅眉,染成了浅黄金色。桑椹般黑红的唇角洇出些透明闪烁的液体,是他刚刚急匆匆灌下的酒。
任谁看都不会将这样的吴川洋,与银屏上的吴川洋联系在一起,就算是林葵,也不会。但是,这不是她初次见他这样装扮,在四年前她就见过他这样。
那时吴川洋跟她认识不过两个月。
那时候他几乎每天下午就泡在她工作的便利店里,但是两人又不常交流,连互相的姓名都不知晓。每次吴川洋都是要她做一碗面给他,然后吃完就点一杯奶茶坐在那发呆。
吴川洋高频率的出现让便利店的老板误会,害的林葵不得不真诚地解释自己真的没有公费谈恋爱,还认真地调监控给老板看。老板虽然奇怪为什么会有一个奇怪的人来店里做奇怪的事,但是人家毕竟是客人,虽然消费少,但是也消费了总不能赶人家走吧,于是也默许了吴川洋的存在。
但是突然有一天,吴川洋连续一周都没出现了。
一直在下午出现在店里的人不出现了,连店长都觉得奇怪,忍不住向林葵打听,但是林葵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晚上十一点半,因为暴雨客少,店长允许林葵提前关门。
今天干了一场大活,卸货理货都是她一个人。她拉卷帘门的手抖个不停,必须要紧牙关才能拉动。她好不容易拉到一半时,肩头突然被一手掌抓住,吓得林葵大叫一声,跳到一旁躲在一旁紧贴门。
那浑身被水湿透的男人因为林葵的突然闪躲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上,溅起的水泼了林葵一脚。
他仰面躺在地上呼哧着粗气,口中呻吟,站不起身来。惊吓过度地林葵没有去扶他,只是小心凑近两步,探头观察那人面容。
瓢泼大雨下,男人脸上似油彩涂抹的面容化成了黑水顺着流淌下来,只残存了一些不影响辨别面容的颜色。这时林葵才发现那狼狈的躺在雨里的人正是之前便利店的常客——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他混沌的嗓音似乎在说着什么,林葵低下身子去听,便隐约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道:“给我……做一碗面。”
林葵觉得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他持续怪异的举动让林葵不想理会,更不敢理会,于是她打算不理他将门关好直接离开。可她拉卷门的手还是停住了,她顿了顿走进了便利店,拿了一块面包扫码之后出来。只见她将包中的伞撑开蹲下放在地上,伞正好遮挡住男人的面庞,然后将面包放在他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