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意识到自己心意的那天是万千寻常日子里的一天,徐衍昕那日穿着宽松的秋季校服外套,绛红色的,衣摆垂在大腿侧,露出里面纯白色的高领兔毛衣,衬着他蓬松的头发和还没睡醒的小脸,显得过分柔软。那日阳光太好,将他的皮肤晒出暖洋洋的清透感。
徐衍昕没有察觉到他的凝视,正和周围的同学说说笑笑,笑得比太阳还要浓烈。
这个笑容,他记了很多年,也许在那一刻他便知道,在漫长的人生里,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像徐衍昕这样的男孩。
轰鸣的酒吧,顾客还没入场,张慧叼着烟过来给他点烟,江屿靠着墙,说不必。
张慧搭着他的肩,亲昵地贴着他的耳廓说:“上周你不是说今天有事吗?怎么,小情人不让你碰?”纵情酒场的人说话,多半离不开性,更别提江屿是整个熔情唯一没有照顾她生意的人。
江屿笑了下,用眼尾瞧她:“姐,咱俩真不适合。”
“哼,嫌我老啦?外面那帮小妹妹多没意思,还没怎么样就要你负责,动不动就跟你谈规划,谈人生,谈现实,”张慧趴在他的肩上,道,“我可什么都不图,只要当下。”
年仅三十的女人总是美得着急,例如眼线太长,粉底太白,裸露的胸脯越来越多,生怕自己的美踏过线,不再值得被保留。江屿瞥了眼那故意透给他看的大开的领口,轻笑了声,道:“姐,我阳-痿。”张慧显然没意料到他会这么说,纤细指间夹着的烟落了灰,正如她妩媚的脸上裂开一条缝,发出咔嚓一声。
“真,真的?”
多情性感的女人惊慌失措,宛如第一次上台演讲的小学生,实在好笑,江屿联想到的却是徐衍昕被邀上台领奖,掌声雷动,群情激昂,但谁也不知道被当作学生神明的男孩眼角还渗着一两滴笑出来的眼泪,因为五分钟前江屿刻薄的笑话。
江屿先是笑了几声,又不笑了,最终拍拍张慧的肩,说,姐,你有好的偏方,记得告诉我。
他绕过如风中石柱的张慧,推门走进员工室。
替地头蛇收保护费的万留已经到了,正凝着眼眉玩休息室里积灰的积木,红红绿绿的积木被垒出一个堡垒,万留滞着呼吸,小心地悬着积木,但江屿推门而入的声音实在不小,宛如风掠过草地,里面的蚂蚱都跳了两下。
万留的堡垒也摇摇欲坠,江屿笑着说了声抱歉,很不要脸皮地靠在沙发里玩手机,空间全是方可施叽叽喳喳的说说,一会说这个美女古筝谈得真好,一会又说隔壁班的话剧演得不错,最新的一条是“我的亲亲同桌压轴”附赠一张模糊的背影照,照片里的男孩穿着小西装,半靠椅子,细细白白的手指捏着琴谱,被几个满脸是笑的女孩捧着脸涂粉,害羞地笑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江屿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屏幕中间跳出电量提醒,才摁灭了手机,他抿了下嘴唇,跟万留搭话:“你这堡垒挺牛逼,要搭多高?”
万留长了一张鼠脸,满眼精光,看人也带着三分审视,江屿听别的员工闲聊说起过,万留跟他差不多大,犯了事情被退学了,说罢,还补充了句,是比江屿还要危险的小混混。当时江屿听完就忍不住笑,那应该是挺牛逼。
万留的堡垒搭得很高,大约有一米左右,看上去就费了不少功夫,然而再听见江屿的话后,万留邪邪地笑了下,用细长的手指推动了底层的积木,整个堡垒如雪崩般倾倒而落,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江屿皱眉,听万留贼贼地笑着,说:“比起搭积木,我更享受摧毁它的那一刻。难道你不是?”
他看着洒落一地的积木,还有万留鼻梁上的那枚闪烁的骨钉,迟疑了两秒,笑道:“我可没耐心搭这种。我更乐意赚钱。”万留哈哈大笑,那枚闪烁的钻石跟他的笑意一样光零零。
“只怕有命赚,没命花。”
江屿翘着二郎腿,帆布鞋虚虚地抵着他收拾积木的手,笑道:“我挺惜命的。”
两人都笑着,却不像是在笑同一件事。
打破平静的是破门而入的店长,让江屿去招待客人。江屿这活,轻巧,方便,但又不是谁都能做。做酒吧营销的人,首先得长一张多情的脸,让客人玩得开心,然后顺便再开几瓶酒,很有皮肉生意的意思,但江屿偏偏长了一张薄情脸,也不用花言巧语哄女孩高兴,只是陪他们玩点助兴的游戏,这种有所保留的暧昧让女孩们趋之若鹜。
张慧从前学过他调情的语调,一个长相英俊,神才风流的人,趁着暧昧闪烁的光,举着橙黄的酒液,哑着声音说,你眉间是不是有一颗痣?的确是欲语还休的多情,张慧那时还很色-情地评价他,说他像是会在床上舔爱人身上所有的痣的人,江屿听了,只笑,不说话,又被大家指着说,就是这样游刃有余的表情,让大家着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