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仲桁强忍住给她盖上衣服的冲动的。嗓子又干又痒,咳了几声。他这么一个走神的功夫,对面的老人吃掉了他的皇后。
那两个面似判官的随从,目光不停地从躲雨的人身上溜过来溜过去。几个路人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见雨稍微小了些便陆续离开了。
同裴仲桁对弈的男人国字脸,头发花白,剃得很短。面上带着一丝病容,容色却刚毅硬朗。坐得板正,不见颓姿,此时眉头紧锁盯着棋盘。是在下西洋棋。裴仲桁是白子,老人家是黑子。
南舟瞥了一眼,白棋同黑棋一样,都只剩一王一主教一士兵。双方到此时胶着不下,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数。只是裴仲桁的神情始终淡淡的,南舟在心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扑克脸”。
老人家看着就可亲近多了,那一脸愁容叫人忍不住想开口给他指条明路,因此南舟不停地往棋盘上瞟。躲雨的人都走了个干净,除了她。
老人家的手刚碰到了士兵,南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老人家蹙着眉头挑眼扫了她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道理南舟还是懂的,因此脸有点发烫。故意猛着咳嗽了一阵,但装得实在不像。
但她的意思老人家却接收到了。他放下了士兵,再一看棋盘,猜想到了白王诱敌的意图,不禁一身冷汗,心里暗道好险好险。但下一步该如何走?老人家又偷瞄了南舟一眼,果然她冲他使了个眼色。老人家的手挪到了主教身上,她没有再咳嗽,却是手翘兰花把腮边的头发别到了耳后。老人家再一看棋盘,悟出了她的意思,果然是一步好棋!这一步盘活了局面,不过几步便吃了白王。
裴仲桁早知道这两人打着眉目官司,只是佯做不知,一直垂目思索。输了棋也不见什么情绪,冲老人家一拱手,“老爷子棋艺高明,裴某自愧不如。”
老人家哈哈笑了起来,不知牵动了了哪里,抚着胸咳嗽了两声。一个随从忙双手捧了保温杯给他。喝了几口水,老人家才平息了咳嗽,“裴先生过奖了,老夫今日胜之不武,多亏有高人指点。”说着笑着望了望南舟。
南舟听他这样说反而不好意思了,这样搅了人家的棋局。虽然对方没有生气,到底不礼貌,便抱歉地冲他颔了颔首,算是道歉。老人家也笑着同她点点头,没有做交谈的意思。南舟瞧他通身位尊者的做派,也没有上去攀交的想法。
随从躬身低声道:“老爷子,时间不早了,该回了。”
老人家“嗯”了一声,站起身又寒暄了两句,便有辆车开过来。随从支了伞,裴仲桁恭恭敬敬地同老人道别,目送他上了车。
南舟见雨也不算太大,正打算离去,裴仲桁却道:“九姑娘请留步。”然后转过身从万林手里把雨伞抽了出来,递给了她。
南舟看了看雨伞,又看了看他。觉得自己淋雨似乎没什么大碍,怕是这位不是能经风雨的人。便道:“多谢二爷,不用了。没什么雨了,您自己留着吧。”
对于她的冷漠裴仲桁倒也没什么表示,转身把伞放在了石桌上。声音还是润如细雨,“这是南家大宅子里的雨伞,九姑娘用不着嫌弃。”说完同万林走进雨里。
南舟想叫住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抿住了唇。她把伞撑开,也走进了雨里。只是一人向南、一人向北,亦是“人生南北如歧路。”
万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颇是不平。“二爷,那丫头坏了您的大事,您还给她伞!”
裴仲桁步子不疾不徐,地上的泥水很快污了裤脚。过了半晌方才说:“万林,就算我了赢棋,老头子也不会同意出面去交涉收回金成码头。毕竟一边只是些米商、生意人,另一边却是虎视眈眈的东洋人。他新来乍到,未必肯给自己找麻烦。”
“二爷,要不您再找查理先生帮忙,索性自己出钱做码头得了,何必看人眼色?您瞧瞧现在哪个码头比得上东望码头?”
裴仲桁看了他一眼,“树大招风……做生意,自己挣钱固然重要,也不能把别人逼得没饭吃,不然人家就要同你拼命,总要留点饭给旁人糊口。”
万林似懂非懂,但是裴仲桁做生意很有一套,也就信服地不再多言。
裴家大爷早年同裴益一起出生入死,刀尖上讨饭吃,挣下了一份家业。后来大爷身体不行了,便是裴益当家。裴益是个莽汉,论拳脚无人能敌,却是没什么心眼,吃了不少亏。最后只得请了裴仲桁回来。
裴仲桁是个读书人,先前在沪上读经济,毕业后在洋行里做事。也是不得已不接手这份家业,一面稳住裴家在震州的势力,一面又将这份不大上台面的家业往正途上带。先时下头人见他文弱,便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样暗搓搓的捣鬼捞钱。谁晓得论心机,这位二爷比大爷还重;论狠辣,四爷竟也不能敌。慢慢也便人人信服,不敢再背后动手脚。
万林跟着他许多年,虽然心里暗暗觉得他对南家九姑娘似乎有些心慈手软,但因为他心机向来重,便也当成是他的另有谋算。
第四章当时心事偷相许
通平号换新东家的报道在报纸上被大肆报道了好几天,生怕南舟看不见一样。
南舟连看了三天的报纸,天天都要看记者把这事颠来倒去的说一通。平铺直叙的报道是没人爱看的,那么八卦野闻自然是好瞧的多。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只说某名门望族的发家以及消亡史,其中还羼杂着各种香艳的秘闻,写得跟真的似的。然后又说了裴氏兄弟的发家史,以及对通平商号的展望和歌颂。南舟看完只觉得要吐血三升,这趋炎附势的德行真叫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