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廉一脸谦恭,忙接道:“陆总,你对陆川的一片厚爱之心,解陆川国企于倒悬的赤子之情,陆川80万人民早已铭记在心了。你出身侯门,留洋过海周游过世界,眼界的开阔,志向的高远,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井底之蛙,真真是骑着八百里快马,再追十年八载,也望不见项背呀。前一段,是因为我们的犹豫,我们的自私,拖了后腿,今后一定要加快速度赶上去,把这项造福陆川千秋万代的工程做好。”
陆承伟对陆川第一人的表态很满意,虽然也觉得这番话有点肉麻,但这肉麻是真诚的肉麻,而不是基于虚伪的肉麻,对顺利进行收购是有益处的,也就笑纳了。见时机基本成熟,陆承伟对这些关键人物作了利益上的承诺:“田书记这么说,就见外了。我虽没喝过几年陆川的水,可我没有一天忘记了自己是陆川人。我收购这十家企业与陆川方面组建陆川实业集团公司,目的是想用现代金融手段,让这些企业获得新生。办法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让它在最短的时间变成上市公司。8000名工人,我准备每人送500股原始股。在坐的各位,我每人送2000股原始股。如果我对中国近几年的大形势判断准确的话,两年内,这些原始股的市值将增长10倍以上。”
这番话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毕竟,这种美好的远景还只是墙上画的骏马、镜子里的烧饼。在坐的,可都是陆川企业界的精英,他们都知道赚钱的艰辛。虽然他们也都从极端见过很多股市让人暴富的奇迹,但陆承伟说这种奇迹就要降临陆川,他们只能报以会心的一笑了,陆川这些企业还能打出几根钉,他们太清楚了。
陆承伟对这种冷场并不感到意外,马上拿出一颗真正的定心丸。他笑笑地说:“你们可能认为我在给你们讲阿拉伯《天方夜谭》式的故事。随你们怎么看吧。光打雷不下雨也不好。为了表达我的承伟实业的合作诚意,在正式签订合同之前,我今天先付给你们500万元的订金。我的驻陆川办事处主任打电话说,因为拖欠教师工资太久,几个乡的教师已经准备罢课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此事。但愿这500万订金,能解秦县长一点燃眉之急。齐副总,请把支票交给县长大人。”
陆承伟这一张牌,把陆川的十几个人都打蒙了。秦思民下意识地把支票拿在手里正看反看看了好几遍。陆承伟看到了想看的结果,开玩笑道:“秦县长,这张假支票是逗你玩的。撕了算了。”
秦思民忙把支票交给一起来的县财政局局长:“刘局长,你赶紧带着支票回陆川,陆总一会儿会后悔的。”
满屋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陆承伟站起来道:“时间不早了。中午请大家品尝一下我们酒店新开发出来的满汉全席。
最后,陆承伟又回到主题上,对田青廉说:“田书记,如今我和陆川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互支持,非常重要。十天内正式签合同,没什么困难吧?”
田青廉拍着胸口说;“陆总,我们都听你的。下星期,你选哪天都行。”
陆承伟道:“我爸很关心这件事。如果他愿意来出席签字仪式,更是锦上添花了。我先给他报告一下。你们把有关文件准备好,等我的电话吧。”
秦思民在吃满汉全席的时候,才知道史天雄已经来西平下海经商了。这一天接连受到强刺激,他想见见史天雄的想法让他坐卧不宁,吃到第四十五道菜,已经下午3点半了。他有些承受不住了。谎称酒力不胜,秦思民退场了。
史天雄感冒没好,呆在牌坊巷小房间里搞现场招聘方案。燕平凉爽快地答应为“都得利”二分店剪彩,既让史天雄感到意外,又让他生出了得陇望蜀的念想。每一天,西平要发生多少件大事?可是,如果一个市长当一次这种零售公司的招聘主考官呢?那就是全国独一份了。如果招聘过程中,再出现一些动人的情节和细节,既能把中国就业形势的严峻性体现出来,又能巧妙地表现出领导和下岗人员一起共渡难关的真实情况,这件事上中央台《新闻联播》也不是没有可能。经过贷款风波后,史天雄已经意识到打政治牌的重要性。秦思民敲门的时候,史天雄已经把方案构思完成了。
开门见是老同学秦思民,史天雄惊喜道:“你小子,从哪里钻出来的?你怎么能找到这个地方?”
秦思民朝一把竹椅上一坐,只听吱地一声响,忙弹了起来,“有点意思。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官袍脱了几个月,也不通报一声。闹得我整天找朱总理签署的任命看,以为你快入阁了。我听你小舅子说了你的情况,去你们总店,知道你龙体欠安,长着一张嘴,还能找不到牌坊巷。牌坊巷,牌坊巷,你这是准备立什么牌坊啊?”
史天雄翻出一听茶叶,说:“小小感冒,惊动一个县太爷,真不敢当。立什么牌坊,目前还难以预料。眼下,我只能考虑下周二分店开业的事。”出门泼残茶,看见巷子里停的奥迪,“土皇帝可真不得了,坐椅不离勾子!档次还不低,和贫困县的身份可不太般配。”
秦思民笑道:“眼还挺尖的。如今,乡镇书记们的坐骑都是桑塔纳2000了。水涨船高,不坐不行啊。譬如到省里这些大衙门办事,按规定坐车,门卫都把你看扁了。国情如此,你让我怎么办?这次来参加陆承伟组织的恳谈会,属招商引资,带车来西平,是组织决定。”
史天雄泡着茶水,问道:“真是陆承伟要买你们那些小企业呀?”
秦思民在竹椅子上坐稳了,“这还有假!我想,哪一天陆承伟头脑一发热,真能把陆川买下来。短短十几年时间,他怎么能赚这么多钱。我派人去摸过他的裤裆,竟连黄泥巴都没有。真是不可思议。老田估计他有五个亿,我看还是低估了。”
史天雄也感到意外,一时又想不明白陆承伟究竟想干什么,冷笑一声:“他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应该经常换洗内裤。县长大人,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陆承伟是商人,不是慈善协会会长。他在投资,不是捐赠。既然是投资,他肯定要赚钱!小心看好你们陆川的钱箱子!”
秦思民叹息一声,“我这么急着来见你干嘛?陆承伟自己也说他不是慈善家。我是个笨人吗?好像不是吧。合同还没签,他今天就给了500万订金。他要是个空壳子,为什么日本大名鼎鼎的三友集团也要给他捧场?我当然想到了他会经常换内裤。我派人去北海、海口等地,翻过他的旧裤头,税收方面都没留污点呀!”
史天雄接着问:“陆承伟付了订金,事情是不是已经定下了?”
秦思民道:“下星期签字。评估价是9000万,陆承伟付7000万……”
史天雄瞪着眼睛打断道:“一刀宰你们2000万?!老秦,你们是不是要收,或者是收了他的回扣?”
秦思民跳了起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再说,这件事在陆川一直是公开操作的,收回扣的机会也没有!我回北京的心还没有死,敢搞腐败吗?”
史天雄忙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坐下,坐下。2000万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你们怎么就认了呢?”
秦思民坐下说:“如今,贪官确实太多,案值确实越来越大,腐败的机会,确实越来越多。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管80多万人吃喝拉撒,我说我一尘不染,鬼才相信。上次你问我陆川买官的事,我回去暗中摸了摸,确实不是空穴来风。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个复杂的社会问题,不谈了,也谈不清。和陆承伟合作的事,我可以保证陆川每一个参与者,都干干净净。除了今天中午吃了陆承伟价值18。8万的一桌满汉全席,除了他许诺一人送我们2000股原始股,我们个人中间,再没有什么了。刚才,你还没听我把话说完。陆承伟要成立的是个股份公司,他给陆川1000万法人股。今天,他又答应送给8000名工人一人500股原始股。算下来,陆承伟只压了600万。这600万,他压的也很有道理。评估是元月份进行的,现在几月份了?这几个月,县里这些企业人心慌慌,每天流失的资产有多少?所以,私下里,很多人觉得陆川已经占便宜了。今天,陆承伟在饭桌上又说,两年后,陆川这1000万法人股,至少能值3000万。他又说,8000职工每人可买500股原始股,再加上他送的500股,这1000股原始股,两年内市值可能涨15倍以上,8000个家庭可以脱贫。这么算下来,陆川这十个只值9000万的小企业,两年内要为陆川的集体和个人,带来超过三个亿的收益!天雄,我提醒你别忘了:这十个企业,只有两个微有赢利。可是,陆承伟就要把它们变成可以下金蛋的小母鸡了。我急着来见你,是因为我觉得这太像他妈的一个梦了。如果陆承伟真是个疯子,拿7000万打水漂玩玩,这也好解释。他有钱,他喜欢怎么玩钱就怎么玩。然而,要是陆承伟说的将来都变成现实了呢?这太有可能了。如果他只会拿钱打水漂,他绝对不会成为亿万富翁。天雄,我最害怕面对的,就是陆承伟今天为我们描绘的梦景,真的都实现了。作为一个北京知青,我在陆川干了近30年了,大队团支书、大队支书,公社副书记,书记……一直干到县长的位置上。前10年大部分在文革期间,不说它了。后20年,大家可都在拼命搞经济。陆川的这些企业,都是我看着发展起来的,说它们浸透了我秦思民的很多心血,一点也不夸张。波波折折,也不是没有。因贪财贪色最后贪污进局子的事件,也出过七八起。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陆川的工业,这些年还是有很大成绩的,尽管它们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都不可抑制地走上了下坡路。评估报告,准确地衡量出了它现在具有的价值:9000万。8000人,干了20年,吃吃喝喝用用,还留下9000万家底,也算可以了。7000万现金到账后,我这个共产党的县长,还可以用这些钱干很多事。我的这大半辈子,也算没白过。可是,如果陆承伟在两年内真给陆川带来两三个亿利益呢?我还敢说今生没有白过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没出问题,为什么我干20年,只能等于陆承伟两年收益的三分之一?我想不明白。天雄,你在北京呆了十来年,你能解释这是为什么吗?”
秦思民用一个问题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史天雄确实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何况,陆承伟描绘的只是一种未来,拿未来和现实比较,也不合适。再说,史天雄也不相信陆承伟能在法律的框架内,创造出这种神话,解劝几句,拉老同学去小酒馆吃饭了。
星期日,陆承伟专程回北京向陆震天汇报了陆川县国有小企业脱困的进展情况,讲了西部企业在股份制改革上的严重滞后,讲了西部和东部的差距,讲了制约西部经济发展中两大难以克服的困难:观念的陈旧和资金的匮乏,讲了自己也想朝陆川注入点资金。最后,陆承伟说:“沪、深股市现在已有近600家上市公司,陆川所处的整个清江地区,竟没有一家公司上市,这也说明了这一地区的经济是如何滞后了。中国西部地域广阔、资源丰富,有很好的开发前景。从长远来看,西部实现了现代化,中国才算真正实现了现代化。我们重组这个公司,目的就是把先进的企业制度,带到革命老区清江。如果近一两年能让这家公司成功上市,对这一个地区的影响将是划时代的。”
陆震天听了儿子这番分析,频频点头,说道:“想不到你还有点大局观。西部开发的战略,邓政委在世时,已经提出来了。具体实施,还需要寻找时机。你说的这种局部试验,现在也可以搞。西部的企业,基础差、底子薄,想在短时间内缩小与东部企业的差距,需要各种政策的支持。中央和国务院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这几年也出台了不少向西部和老区倾斜的政策。融资方面怎么搞,你们可以利用这些优惠政策,做一点有益的尝试。只要你做正经事,我是会支持你的。我多年没回陆川了,你能为家乡做这样一件大事,也算帮我了一桩心事。要不,让小艺代我去西平出席一下这个签字仪式。小艺近一段情绪有点不对,让她多见见天雄,也是好的。”
陆承伟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对这件事如此看重。他清楚地知道父亲这种明确的态度,对他今后运作这件事,意味着什么。陆承伟按捺住内心的兴奋,开始用沉痛的语调,向父亲讲述一些关于陆川的见闻,譬如什么小学教室倒塌砸死砸伤了学生,譬如有多少农民不堪各种费用的重负扔下责任田和破烂的住房举家到大城市寻找活路,譬如因为县乡财政困难无法保证教师工资及时足额发放导致多少个优秀教师改行另谋生路,譬如静惠山地区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的贫困户如何度日如年,最后又回到主题和目的上,说道:“爸爸,江丰年叔叔主管了S省的经济。这个签字仪式请他出席一下,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抓大放小,搞几年了,以这种方式为县域国有经济寻找出路的,据我所知,仅此一家。如果能摸索出一些成功经验,还可以推广。”
陆震天想了一会儿,说道:“听说小江没当上省长,还闹过一阵子情绪,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你向他汇报一下,他要觉得有价值,出席一下,也未尝不可。如今在一线的领,都很忙,一般都不在家里和办公室,电话又说不清楚问题……按小江的能力,省长也是能做的。他已经五十七八了吧?去年,我还想给他写封信,开导开导他。”
陆承伟又抓住了这个机会,说道:“我听江小三说,江叔叔常把在你身边工作的六年,说成是读了一个博士和博士后,博士是政治学博士,博士后是经济学博士后。春节前,我见江叔叔,他还说有人把你称作省部级领导导师,说文革前和你复出后,在你身边工作过的人,除了林雪岩叔叔在新疆伊犁地区副书记位置上以身殉职外,其余的17个,都当了或者当过省、部级领导……”
陆震天笑着打断道:“你小子,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东西!他们要是朽木,能雕成才吗?主要还靠他们自己。”
陆承伟也笑了:“当然,人不优秀,也不可能到你身边工作。我提起这件事,是说江叔叔是个念旧的人。前一段,燕平凉叔叔在你的指示下,帮助天雄度过一场金融危机。这件事,江叔叔不知怎么知道了。小三说,那天他爸唬着脸,一言不发,一家人包括罗阿姨,都不敢问。江小四回了家,缠着江叔叔问了半天,江叔叔才说:老首长已经把我忘了,女婿需要资金,他找的是燕平凉!”
这一番七分真三分假的话,听得陆震天大笑起来,“是吗?看来这封信还得写。”
周一下午,陆承伟和陆小艺带着陆震天写给江丰年的亲笔信从北京飞到西平。晚上,江丰年副省长推脱一切必要和不必要的应酬,设家宴请陆小艺和陆承伟姐弟俩。席间,陆承伟适时提出了请江丰年出席签字仪式的要求。江丰年道:“这是大好事。老首长儿子做善事,又派千金作特使代他出席签字仪式,就是开常委会,我也应该请假参加。那就后天上午9点吧。11点,还要和王省长一起会见非洲一个小国家的副总统,在北京落实了援助,上面要我们省派个80人的医疗队,帮他们治什么怪病。如今,援非的事,很难落实。条件差,收入低。可人家在联合国有一票,不重视不行啊。现在是两大政治压倒一切,国内是稳定,国际是外交。台湾当局的弹性外交,很厉害,不防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