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伟呆呆地看着乔本,很久没有说话。
江榕突然间提出要辞职,大出金月兰的意外。
江榕敲门之前,金月兰正和女儿讨论史天雄。金晶晶认为史天雄迟迟不来家里吃饭,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一针见血地指出:“等杨叔叔从北京回来,完全是借口。他也许是在淡化你和他的关系。他不是粗心的人。他为什么瞒着你照顾他从前的女房东呢?他为什么对梅什么雨的事那么上心?他早就搬走了,为什么还对梅家最近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妈,你可别闹出什么笑话,白担个第三者的恶名,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金月兰被女儿问住了。这几个月,金月兰发现女儿真的长大了,就把公司发生的事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给晶晶听。
正在这时,江榕敲门进来了。金晶晶问候了江榕,打个哈欠,进自己的房间睡觉了。江榕开门见山,马上说:“金总,我想离开‘都得利’”。
杨世光回北京办离婚手续,金月兰是知道的。下午,江榕去接杨世光的时候,还是满面春风,只过了几个小时,怎么会突然提出辞职呢?金月兰问道:“为什么?”
江榕沉着脸说:“不为什么,我不想干了。明天我会把辞呈送给你。”
金月兰冲动地说:“我不同意!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因为世光?小江,你说话呀!”
江榕红着眼圈说道:“你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就是不想干了。”说罢,掩着脸拉开门走了。
第二天一上班,金月兰拿着江榕夜里龙飞凤舞写的辞职报告,进了史天雄的办公室。史天雄拿起辞职报告看看,说道:“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吧。”
金月兰憋了一肚子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一个小时后,史天雄带着江榕穿过银杏林,来到锦江边上。沉默了一会儿,史天雄说道:“去年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我第一次萌发了来‘都得利’的念头。经过这一年的实践,我认为我做出了一项正确的选择。我相信,明年这个时候的‘都得利’,会变得更有前途。你是燕市长亲自做主考官聘任的‘都得利’中层领导,这几个月,经过你的努力,你实际上已经进入了‘都得利’的核心领导层了。我和金总对你非常满意。我实在想不到你会用一纸辞呈,评价你在‘都得利’这几个月的工作。你不会不知道,年底到年初的三个月,对商业零售公司意味着什么。一句话,‘都得利’不想失去你。”
江榕低头看着缓缓东去的江水,淡淡一笑,“史总,我不是一个轻易就改变主意的人。你们能这样挽留我,证明我当初选择‘都得利’没有选错。可是,我现在决定再换一个活法了。”
史天雄也不看江榕,自顾自地说:“我坚信你在西平,无法找到第二个能这么充分发挥你的潜能的职位。从某种角度,我把‘都得利’看成一个同仁和同志公司。这样一句语录,也能用在‘都得利’身上: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这样一种公司的价值,日后会被更多的国人发现,目前,它是有点另类。是的,社会确实越来越务实了。可我认为一个社会绝对不会永远停留在单纯的物质狂欢阶段,它肯定还会发展。”
江榕接一句:“史总,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都得利’的前途。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请求你们尽快批准我的辞呈”。
史天雄大笑起来,转过身看着江榕说:“其实,你要是真的对‘都得利’彻底绝望了,想离开‘都得利’,根本用不着递交辞呈。‘都得利’不过是个私营股份制商业零售公司,无法注销你的户口,无权收回你的住房。俗一点说,你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对你有什么办法呢?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辞职。”
江榕轻叹了一声:“或许我真应该不辞而别。”
史天雄道:“小江,这样吧,你的辞职报告在我这里,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后,辞不辞职,由你决定。你要是执意辞职,明天公司给你开欢送会。”
江榕无奈地摇摇头,“你讲吧。”
史天雄抬眼看看天空,“往前推20年,中国处在一个极度精神狂欢的时期。那时候,军人特别是打过仗、立过战功的军人,曾经做过一段时代的主角。”
江榕笑道:“我不是小姑娘,对那段历史不陌生。你和金总那时候都是大明星。可惜那时传媒不发达,否则你们不知道会拥有多么庞大的追星族队伍。”
史天雄开玩笑道:“我讲讲背景,是怕跟你有代沟。你不陌生,就好办了。那时候,我们也遇到很多追星族。也许是人老了,常有怀旧情绪吧,我觉得那时的追星族比现在的追星族,更真诚,也更投入,特别是那些女性追星族。战争结束后,我和我的战友们都收到了很多姑娘们的求爱信。我们侦察连,一排长和我收到的求爱信最多。一排长收到722封,我收到681封。”
江榕接道:“这么精确?”
史天雄道:“这些数字早就镌刻在脑子里了,我认为那个时代有许多让人迷醉的地方。在医院里,我们这些坐着轮椅、拄着拐杖的劫后余生的战友,从这些从祖国四面八方飞来的、沾染着少女、姑娘们芬芳气息的信件里,寻找到了人生实实在在的意义。多数来信里面都附有玉照。这些照片伴我们度过了许多养伤的难捱时光。当时,我已经结了婚,只能写一封封回信,说明自己的身份。看着战友们拿着照片比较来比较去,我的情绪挺低落的。”
江榕抿嘴笑道:“后悔结婚太早。”
史天雄道:“也不全是后悔。有些信写得文采斐然,有些信写得情深意长,明明能判断出这个姑娘十分优秀,却无法继续跟她们深交,感到有些遗憾。长话短说吧。后来,一排长从这722个姑娘中,仔细挑了一个做了妻子。那时候,我们都特别的单纯,只知道把照片和信做横向比较,没人想过用优中选优的办法选出一个终身伴侣。后来,再后来,这个曾经非常理想主义的姑娘……”
江榕已经明白了史天雄的用心,打断道:“后边的故事我替你讲吧。这个姑娘先做了红杏出墙的媳妇,继而又想飞到了王侯将相家。我只是不明白,有的人吃烂杏也会上瘾,好像离了烂杏,就没法活了!这种优柔寡断的人,能打胜仗,还当了功臣,真是奇迹。”
史天雄一听这话,心里有数了,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故事的后半段,要比你想象得复杂。出墙的红杏,这些年给一排长带来了无尽的耻辱和悲哀。烂杏就是烂杏,不是戒不掉的海洛因。他也知道仙桃对他的后半生意味着什么,他很珍视他生活里出现的仙桃。我作为一个见证人,也非常希望这株仙桃能成为慰藉他受伤心灵的一片风景。一切都在往好处变化,我很替他们高兴。可是,就在上个月,这株早就想搬家的杏树,得了绝症。”
江榕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