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日,兰宜想的就是搅黄拜师礼的方法。
她想过好几种,比如多搜集些小王爷顽劣的事迹,让杨文煦爱惜羽毛主动婉拒;比如打听城中其他的饱学儒士,引小王爷另择高就;再比如釜底抽薪,在一个月之内令杨文煦狠狠地得罪一回沂王,沂王自会打消念头……
每一种乍一想似乎都有可行之处,真落实到怎么行,就卡住了。
人,兰宜手里靠得住的只有一个半——小铃子算半个;
钱,她握着嫁妆历年经营下来也有些增益,无奈从前要养着杨家一家人,后来要在京城置产,她生病后,长年的请医问药又是笔开销,入项有限,出项却似个无底洞,到了如今,她手里能不惊动杨文煦而动用的,不到百两。
人力与财力都这么窘迫,她自己还是个病秧子,想办成点什么事,真是很难了。
兰宜心不在焉地转着这些念头,杨文煦坐在对面,似乎也经过了一番思量,不同前些天的沉默相对,他忽然抬起眼来,问道:“你心中是不是一直在怨怪我?”
兰宜一愣。
意外后她反应过来,他这是又“良心发现”了啊。
她在杨家的日子煎熬,杨文煦其实一向是知道的,新婚头几年的时候,他会低头哄她,兰宜曾经很吃这一套,虽然婆母杨太太难缠,但夫君体贴有良心,总能忍耐着过下去,直到她慢慢发现,杨文煦一边哄着她,一边一点也不耽误地依从杨太太在新婚半年内纳了投奔来的姜茹,然后与姜茹有了第一个孩子,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她摇了头答道:“不是。”
她既不怨,也不怪,她只是恨他而已!
兰宜嘴角含笑,她觉得这样很好,曾经纠缠困死她的那些情绪在做鬼的日子里一层层忘却剥离,独留下最后一样,简单,明了,免去许多烦恼。
杨文煦眉宇微蹙。欲言又止。
兰宜看得懂,他既不相信,又不便揭穿。
因为他总是觉得她可以被哄好的。
“听大夫说,你身体好些了。”杨文煦果然没有与她“较真”,另起了个话题,“等再过一阵子,你元气稳固了,我把睿哥儿抱来给你罢,他还没记事,你从小养起,与亲生的孩儿无二。”
陆兰宜:“……”
她一时有些恍惚,这番话,她曾听过的。
姜茹的第二个孩子大姐儿出生后,杨文煦也来同她说过,要把孩子给她养,并在大姐儿满周岁后,真的把她抱来了正房。
那时候他们已经进了京,杨太太的手伸不过来,庇护不了自己的表表表侄女,只要杨文煦坚持,这件事本可以成。
兰宜当时已经失去了少女的那些天真念想,她知道自己想要在这桩婚姻中生存下去,这是最好的安排,因此她没再闹脾气,沉默着接收了大姐儿,也接受了杨文煦没说出口的求和。
但杨文煦没有坚持住。
大姐儿晚上离了生母,起初总是惊啼,兰宜与翠翠整夜轮番哄她,往往将天亮时才能迷糊过去一会,院子小,孩子一哭,几间屋舍都能听见,姜茹出来,跪在正房门前,跪了近十天,杨文煦将孩子抱出来还给了她。
那一夜,没有孩子再吵着兰宜,但兰宜在枕上睁着眼,听着屋外虫鸣,看着帐子顶从黑暗到昏昧,窗外天光渐明,日头升起,她没有一刻安眠,始终清醒。
……
“这次不同,”杨文煦显然也记起来了,声音低了一点补充,“我与姜氏说过,她答应了,你不用担心。”
兰宜没有担心,也没有回话,她只是失笑,笑自己。
她从前有多好哄啊,惯得杨文煦敢把同样的招数捡来再用一遍!
杨文煦等了一会,等到眉尖蹙紧。
兰宜才道:“不用了。孩子小,离了生母不自在。”
她拒绝得干脆而平静,这回轮到杨文煦沉默了。
兰宜不同寻常的冷淡,他察觉出来了,从前他来正房探望说话,她黯淡的眉眼总还是会亮上一亮,如今不一样了,她斜倚在炕桌对面,眉目里噙的是比冰霜更森然的、似乎是从什么极深黯极幽远之地携来的气息,竟似遥隔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