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鄙夷地一笑:“你既然敢只身进宫做这冒天下大不韪之事,想来也是个英雄好汉,怎么,一个英雄好汉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示于一个女人吗?”
那人被这一激,情不自禁地道:“老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有什么不敢为人道的?反正今天横竖是个死,我就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李忍,江湖人送绰号,南山一枝梅。”
周皇后微微点头道:“南山一枝梅,好秀气的名字,却原来是个如此凶顽的汉子,只不知皇上与你有何仇隙,你处心积虑地非要杀他不可?”
李忍道:“你丈夫与我没什么仇,我一介草民,原本也高攀不上他,怪只怪他杀了袁督师,这满朝文武个个蒙昧,我却要为督师大人他讨个公道。”
周皇后一惊:“你原来是为袁督师而来?”
李忍道:“你丈夫杀袁督师,天下鸣冤。我李忍备受督师大恩,他大恩永生不得报,他的大仇,就落在我的身上了。”
周皇后感叹地道:“袁督师死了将近十年,还有人记着他的好?”
“那又怎么能忘记?”李忍激动地说,“督师乃国家栋梁,他为大明,鞠躬尽瘁,居功甚伟,当日北京城若不是他拼死勤王,你们朱家天下早就亡了。只可恨皇太极使反间计,令他蒙受不白之冤。你丈夫崇祯,竟然偏听偏信,不待明察,就将他判于凌迟之刑,督师临死之时,肉身都被京城百姓吃掉,如此冤情,虽古来岳飞、于谦之辈,亦望尘莫及。他一家几十口,被流放至几千里之外,妻离子散,颠沛流离,三个孩子,全都客死他乡,妻子自杀身亡,小女被卖入娼门,如此惨绝人寰之事,都是拜那昏君崇祯所为,我不杀他,天理难彰!”
谁主沉浮 四(3)
周皇后听得心惊,道:“袁督师一家,竟然如此之惨,这我倒不知道了。”
李忍冷笑道:“这算什么。你丈夫临朝十年,杀掉的忠臣良将还少吗?即便是前朝第一功臣孙承宗大人,他不照样被罢了官弃于家中,我今天来杀他,是替天行道。只可恨天意难违,我混入宫中多年,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却竟然杀他不死,我李忍是个男人,不与你女人为敌。你若想杀我,喊人就是。我死就死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周皇后道:“如此说来,你在宫中卧底多年,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击?”
李忍道:“不错。我李忍是个粗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今日杀不了你丈夫,只要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还会等待时机杀他,就算是死了,他日化成厉鬼,我也不让他安生。”
李忍怨毒的口气,让周皇后惊得后退了几步,颤着声音说道:“你,你,竟要如此对他?”
李忍见周皇后惊慌失措,一张清秀绝俗的脸上惨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他是草莽英雄,平时很少与女人在一起,这时见到皇后如此娇弱的模样,心中突生柔情,但随即转念一想,心又冷了下来,他想:“我今日杀不了他,是他的造化,但我杀了他心爱的人,我也一样让他内心永不得安宁。”想到这里,恶念顿生,面上神色狰狞,踏上一步,道,“皇后娘娘,你丈夫造的孽,总得有人背吧,我看,你就替他背一下吧。”
周皇后见他神色凶恶,知道大事不妙,但在此生死关头,她心神却反而镇定了下来,不退反进,向前迎了一步,挺胸昂首道:“你说的是。我就替他担了你心中的仇恨吧,只盼你一个大男人,说话算话,我若替他担了,你杀了我以后,不得再找他的麻烦。”
李忍抽刀在手,眼前就是周皇后高耸的胸膛,这一刀下去,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就立刻分身两半,但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这位皇后大义凛然,面无惧色,李忍竟凭空产生了一股敬意,这一刀就砍不下去了。
周皇后见他抽刀在手,却不砍落,于是道:“你动你的手罢,还等什么?”想到这里,突然心生酸楚,想起几年来,皇上对自己日渐冷淡,而自己眼见着他倒行逆施,每日里苛责大臣,滥杀无辜却又无能为力,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油然而生,于是惨然一笑道,“我死以后,你若放过我的夫君,大德大恩,我死后也会铭记。”
这凄然的一笑,在周皇后那羊脂白玉一般的脸上掠过,几分苦涩,几分柔媚,又夹着几分伤痛,犹如一缕清风吹过李忍的心灵,竟然令这粗豪的汉子,有了种想哭的冲动。刹那,家仇国恨,无尽委屈,负重忍辱,十载风雨,种种情怀,一时涌上心头,情愫来得猛烈,竟不能断绝,李忍长叹一声:“罢罢罢!”将刀插入腰间,双手一拱道,“皇后娘娘,我不杀你,咱们就此别过,下次再见,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正说着,突听门外有人说道:“皇后娘娘,老奴曹化淳求见。”
周皇后与李忍一惊。李忍抽刀出来,准备动手,周皇后做个手势,要他不能妄动,对着外面说道:“曹化淳,你又有何事?”
“禀娘娘,老奴刚才搜查了整个后宫,没有那刺客的下落,老奴斗胆,想彻底搜查一下坤宁宫,请娘娘恩准。”
周皇后道:“好的,你就去查吧。”
曹化淳道:“奴才斗胆,想先从娘娘的寝室查起?”
谁主沉浮 四(4)
周皇后怒道:“你说什么?”曹化淳急忙接口:“皇后娘娘,此事过后,老奴请娘娘赐罪,千刀万剐,绝无怨言,但此事关系皇上安危,老奴必须要严防死守,无礼之处,娘娘包涵。”
周皇后与李忍对望一眼,李忍攥紧刀柄,准备杀将出去,周皇后对他做了个停住的手势,用手一指床榻,低声道:“你上床上去!”
李忍听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却见周皇后神色坦然,不似说笑,于是指了指床榻,道:“你让我——”
“快!”周皇后急促地道,“曹化淳马上就进来了,你想我们两个都死?”
李忍便不犹豫,道声:“得罪了。”揭开床被,钻进了皇后的床里。接下来的事更是万万出乎他的意料,却见贵为母仪之尊的皇后,竟也随之上了床,拉过被子,将他的身体裹了进去。两人并排靠在了一起,皇后的上身露在被子外面,但下身裹进被里,腿竟然与他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李忍只觉得一阵香气扑鼻而来,也不知是这床榻里的香气,还是皇后身上的体香,心荡神悸间,却听得周皇后不慌不忙地说道:“曹公公一心为国,心系圣上,我又怎能怪罪,就请你进得屋来,细细搜查吧。”
只听得曹化淳说声:“奴才得罪了。”卷帘掀起,自外面走了进来。
李忍的心怦怦直跳,此刻生死真的叫悬于一线,他也感觉到皇后贴在他腰间的腿也在微微颤抖,看来皇后似乎比自己更要紧张。
曹化淳进得屋来,鹰视一圈,却见皇后正半卧在床上,急忙跪下道:“奴才无礼,皇后恕罪。”
周皇后懒洋洋地道:“刚才外面一乱,我的心就烦了起来,懒在床上躺会儿,公公自便,我就不起来了。”
曹化淳道:“娘娘安歇,千万别惊着了。”一边说着,一边将头低下,眼睛已经在床顶扫了一圈,然后起来身,似乎漫不经心间,已经将屋子里扫视一遍,又走到屏风后面,看了一下,确定除了皇后停卧的床上,再也没有地方藏人。于是拱手道,“皇后吉祥,老奴查过,这里安全,就请告退,坤宁宫内,容老奴再细细查来。”
周皇后挥了挥手道:“你去吧。何时方便见皇上,你马上来禀我。”
曹化淳应了一声去了。周皇后见他出了屋,急忙从床上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观望了一会儿,确信他已经走远了,于是回头道:“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