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坦飞艇的载货区里,尼古拉斯和我站在了格雷森和奥利弗的旁边,身后还排列着两队人——泰坦人和305航班的幸存者。我们全都穿着带有玻璃鳞片的作战服,只有头部露在外面,右手臂下夹着头盔。我们的旁边还有第二艘飞艇在飞行,但上面既没有搭载乘客,也没有装载货物——里面只有武器。利用右手臂上的仪表盘,尼古拉斯驾驶着两艘飞艇。出发时,我就看着他预先设定好了最后的自动驾驶指令。简而言之,这两艘飞艇会殊死搏斗,然后接上我们这边的任何幸存者——如果我们能够成功的话。
在货舱的宽大屏幕上,泰坦城升了起来,在月光中闪烁着光芒。一边是平静的大西洋,另一边是静默的深色崎岖山谷。从我们所站的位置——或者应该说是飞翔的位置来看,眼前的景象如同寓言中的画面一般。
我们冲向大坝时,屏幕上的到达秒数也在倒计时。
在五指状塔楼的底部,一艘飞艇升入了云霄。我们的两艘飞艇在楼间快速移动,另一艘飞艇悬浮在几英里之外的地方,脚下就是在大西洋中上下浮动的3艘登陆艇。其中一艘登陆艇已经空了。
尼古拉斯站了出来,向众人说道:“我们可以推测,13的殖民地居民已经乘坐救生艇返回城市。一切都不会改变。这样一来,大西洋上会有3300名殖民地居民——一个足以实现人口重生的基因池。如果他们给城市里的殖民地居民配备了武装,我们就要把他们当作敌军来对待。被他们挡住去路时,要做你们该做的事情。我们仍会在大坝底部的闸门处部署爆炸物。”
这段话让我吃了一惊。尼古拉斯的眼神和我的交汇在了一起,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一丝领悟的神情。他说起话来依旧很快,但语气却温和了不少。
“女士们、先生们,我想要最后一次提醒你们这其中的风险。如果我们失败了,如果他们重置了量子桥,泰坦人所创造的一切就必然会被毁灭,而你们这些乘客曾属的那个世界也必然会灭亡。我们必须用少数人的生命交换十几亿人的命运。”
我提醒我自己:他的所作所为不就是我在湖边的举动吗?牺牲某些人的生命去挽救其他人?然而,和以前一样,我还是忍不住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却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飞艇在一阵爆炸声中摇晃了起来,尼古拉斯差点儿跌倒在地。
屏幕上出现了外面的战斗情景。我们的两艘飞艇正在重击从泰坦城里飞来的一艘飞艇。我们绕着它,一发又一发地集中火力射击着。它颤动着尽可能回击,试图挣扎着从我们身边飞走。
尼古拉斯和奥利弗并不着急摧毁它。他们正试图引诱另一艘飞艇出来,也就是悬浮在殖民地居民登陆艇上空的那一艘,但它并没有上钩。它所在的位置是唯一一处安全的地方。只要它的脚下还有居民,我们就不能冒着让碎片砸落在他们身上的危险向它开火——那些人是这个世界创造新人口的最后一丝希望。
屏幕上,敌方的飞艇终于被我们击落了。它悬在半空中,燃烧着,旋转着,最后坠入了大西洋中。
新的一轮猛攻使我们的飞艇摇晃起来——那是从泰坦城里射出来的炮火。作战会上,尼古拉斯告诉我们,对方在战争期间加固了大坝和泰坦城。面对纷繁复杂的防空手段,我们无法降落,唯一的选择就是发动水下进攻。尼古拉斯是对的,我们在空中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穿戴好装备!”尼古拉斯喊道,大跨步地走向了挂在两边墙面上的背包。
我背起背包,戴上头盔,抓过一把步枪。头盔里的全息影像图突然出现了,尼古拉斯的脸庞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永远无法习惯这样的场景,我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背包里的推动器已经事先编好了程序。放松,抓紧你的步枪。我们到那边再见。”
我们脚下的地板沉了下去,露出了月光照耀下的海面。接下来是更多的爆炸冲击波。我倚着墙壁,紧握着装卸网。头盔里显示出了外面的情形。我方的另一艘飞艇正在掩护我们,坚定地挡在我们的飞艇和城市之间,独自承受着全部的炮火。它燃烧起来,变成了夜空中一只悬浮的火炬。就在地板上的缝隙大得足以让我们离开船舱时,执行掩护任务的飞艇被炸成了碎片,掉落了下去。我们的飞艇在炮火的进攻下晃动了起来,害得一半的人都跌倒在了金属地板上。
尼古拉斯冲上前去,从狭小的开口处纵身跃下。我也跟了上去。
平静。虚无。
坠落。
炮火就在我的头顶,而月光照耀下如玻璃一般的大海则在我的脚下。我的胸口微微感到一阵雷鸣般的声响——是我自己的心跳还是天空中的激战,我也不确定。
随着海水飞快地朝我靠近,我坠落的速度反而变慢了。怎么回事?
背包中的推进器一定是水陆两用的,是它们把我的速度降了下来。我缓缓碰到了海面,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冲击。沉入海平面以下后,推进器一边推着我前进,一边拽着我下沉。我遵循着自己收到的最后一条指令:抓紧你的步枪。
黑暗。眼前只有深渊。几秒钟的时间就好似几个小时那样漫长。高塔里的战斗怎么样了?
我可以很舒服地告诉别人该做些什么,当机立断。这一点我很清楚。问题在于,我能否夺取别人的性命?我怎么会知道呢?训练中可从没有人帮你在这一方面有所准备,何况我也没有接受过太多的训练。
我感觉自己正在调整航线。
头盔里的夜视镜闪烁着。漆黑的深渊在夜视滤光器的过滤下变成了绿色颗粒状画面。
我们排成了列队。尼古拉斯带队,如同水下穿梭的箭头般带领24个人朝着大坝的底部飞快游去。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门,上面的网格紧密得足以把鱼类(和人类)挡在外面。这里就是入口。大门打开了——尼古拉斯的访问码还有效。我们沿着向下的坡道向闸门游去,眼前是一条根本就望不到尽头的漆黑水下斜坡。一分钟之后,涡轮出现在了亮光的绿色影像中,如同一台足有半个足球场大的船舶发动机。看到螺旋桨,我打了个冷战。
然而,这些螺旋桨是静止的。我吸了一口气,更加用力地推了一下水,朝着隧道更深处游去。
这就是在打赌。尼古拉斯的计划是通过远程访问关掉涡轮。如果它们不响应,就用爆炸物将其摧毁。事先的调查结果是对的:它们是关闭的。我们安全了。
尼古拉斯的脸出现在了我的头盔里……可是他的话却被吸走了。
不,是我被吸走了。
牵引力——涡轮转了起来,灯也亮了起来。我身边的水如同真空吸尘器一般把我往坡道深处拽去,拽向旋转着的螺旋桨。
这是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