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都说皇帝规矩极重,待宫人素来严苛,对萧沁瓷身?边人的做派应该不满已久,昨夜没有第一时间惩处已是格外开恩。
“那还请才人娘子多帮我问一问她们的归期,”萧沁瓷看着镜中人,“我?念旧,身?边少了熟悉的人总觉得不习惯。”
萧沁瓷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便连身?边人的去向她也是要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尤其?里头?还有个昨日刚向她递了投名状的人。
庞才人垂首,萧沁瓷分明看见她犹豫了一瞬,而?后才说:“是。”
萧沁瓷点到即止,她缺了今日的早课,起来之后也想着一并补上,正殿照旧被收拾出来,焚香火以瞻道像,另辟了间静室供萧沁瓷独修,她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庞才人忧心她身?体未愈,又不敢相扰,在午膳时才将她请出来。
到午间庞才人便不许她再?入内清修了,软硬兼施地让她回去躺着,又寻了些书来给她。许是瞧见了萧沁瓷放在枕边的那本风物志,又许是不想让她在病中也惦记修行,找来的多是些杂书,□□典都?没有。
西?苑也有藏书阁,并且没有文宜馆藏书不得外借的规矩,皇帝许了萧沁瓷随意?进?出,但她记着西?苑还有当?值的学士和方道,并不轻易出去,都?是让庞才人帮她找了书回来。
萧沁瓷在寒露殿适应得极好,似乎是动荡不安的过往赋予了她这样的天赋,不管到何处都?能随遇而?安。
陆奉御开的药她一日三顿的吃着,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是尚药局案首开的方子也不能让她一夕之间好起来,只是精神?一日好过一日。
自那日萧沁瓷醒来后问过兰心姑姑和苹儿她们的下落,这几日便再?也没有问过,她同?皇帝拨来的宫人都?保持谨慎而?客气的态度,并不随意?使唤她们,自己不疾不徐,将庞才人给她找来的书一一看过,还仔细地做了批注。
日常便是抄道经、描青词、打香篆,临着年节,便连西?苑也隐隐有了纷繁声?语,热闹气象却半点没传到寒露殿来,这几日前朝事忙,皇帝歇在了两?仪殿,也不曾抽开身?回西?苑。萧沁瓷耐得住寂寞,不急不躁,一如既往。
搬进?寒露殿两?天后的一个深夜,萧沁瓷被外面细微的动静惊醒。
是又轻又缓的说话声?:“萧娘子睡了吗?”
庞才人为来人掌灯:“已经歇下了。”
皇帝的声?音在静夜中落满温柔:“她这几日如何?可好些了?”
“已好得差不多了。”
皇帝仔细地问了她喝了什么药,陆奉御怎么说,心情如何……事无巨细。
萧沁瓷仔细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目光落在小几的梅子上。送来的梅子太甜,寒露殿没有地龙,殿中烧炭,时间一长便干得厉害,萧沁瓷耐不住喉中痒意?,总是咳嗽,只能多喝些水压一压。
此刻她喉中的痒意?又上来了,终是没忍住偏过头?去压抑的咳了两?声?,外头?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萧沁瓷起来为自己倒了杯水润嗓,壶中的热水早已放凉了,滑过嗓子顿觉不适。
庞才人匆匆掀帘进?来,为她换了温水:“夫人,您醒了。”
萧沁瓷捧着茶杯,状似无意?的问:“我?听见了声?音,庞才人在同?谁说话?”
庞才人顿了一顿,“是同?宫人说话呢,外头?起风了,奴婢让人去关窗。”
萧沁瓷点点头?,没有戳破:“夜里风寒,庞才人也快去歇着吧,不必留人伺候。”
庞才人退出去,厚重的毛毡被掀起一个角,露出一片玄黑衣袖,很快便消失不见。
萧沁瓷隔着那道帘看,知道皇帝此刻也必是站在外面,或许也如她一般盯着这里看。萧沁瓷重新倒了热水,等着皇帝离开。
窗户开了一线,有冷风细碎的钻进?来,萧沁瓷顺着风声?往外看,殿外悬着暖灯,照出一个难得的晴夜。
不多时,外头?便静了下来,萧沁瓷这才回去睡下。
四时有风,吹来雪雾。梁安跟在皇帝身?后,试探着说:“陛下,萧娘子醒着,不去见见她吗?”
“不见了,”皇帝不曾回头?,多说了一句,“朕身?上有寒气,就不去见她了。”
不论是他进?去还是让萧沁瓷出来,都?不合时宜,知道她安好也就罢了。皇帝揉了揉眉心,他这两?日在两?仪殿连轴转,只睡了几个时辰,原本该在两?仪殿歇下的,但漏夜人静,还是忍不住回来,离得近了,却又更想了。
皇帝回了静室,仍是睡不着,那点子倦意?在去过寒露殿之后化为了沉甸甸的焦躁,重重笼在他心头?。
他在忍,皇帝是个惯会忍耐的人,也鲜少有急躁的心情,他做事笃定,不怕达不成目的。
但此刻连他自己也不知要忍到几时,能忍到几时。
皇帝铺开一张雪白宣纸,提笔蘸墨,三两?笔绘出桃花落浅溪,红蕊逐静水。他于?书画上没有附庸风雅的闲情,这幅画也只能称得上尚可,甚至有些无病呻吟的庸俗。
可相思二字,不正是“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①”的庸人自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