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的,容鹤就被自己得寸进尺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脸色也瞬间苍白了起来。
他怀疑自己吃错药了,以他的立场,怎么连这种事情都敢乱想?
仿佛是为了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更加笃定一点,他像个走投无路的病人一样,仓惶地回忆起十一年前,那个他不敢轻易回看,又无时无刻不在祈祷能重来一次的初夏。
那天,他说好要帮陆霄远过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十八岁生日,却在陆霄远生日当天失了约。
但其实,他提前一小时就到了约好的小公园,藏在角落里,想看陆霄远到处找他的样子,然后给陆霄远一个惊喜。
然而他等来的并非陆霄远,而是父亲的仇人。
几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将他敲晕后绑走,关在郊区的废弃工厂一天一夜。第二天,父亲拿着钱赶来把他赎了出去,然后连夜带他离开虹榆市,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这才知道,原来父亲的律师事务所已经倒闭了,而这些年来,父亲为了做大做强,一直游走在灰色地带,那是一个他无可想象的复杂世界。
如今,父亲马失前蹄,陷在泥淖中身不由己,被多方势力迫害也不敢报警,只能先暂时躲起来,保证人身安全之后再想办法。
他的手机在被绑架的时候丢了,为了避免被追踪,父亲把自己的手机一并销毁了,顺带把两人的手机号也注销掉。
他和父亲终日提心吊胆地躲在地下室里。父亲非常谨慎,从不允许他走出地下室一步,自己也只敢在夜间出去,给他带些吃的回来。
对于一直活在父亲羽翼下的他来说,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明明上一秒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高中生,下一秒就变成了见不得光的老鼠。
那时的他时常想着,从云端跌入泥潭,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而后来的他又总会嘲笑十六岁的自己,因为十六岁的他还不知道,所谓泥潭,是深不见底的。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始终惦记着陆霄远,每个被噩梦折磨的夜晚,他都是靠思念陆霄远撑过去的,他想着再忍一忍吧,再忍一忍就能再次见到陆霄远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
陆霄远没有手机,没有社交账号,他也不记得和陆霄远相关的人的联系方式。
他只好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告诉陆霄远自己并非故意爽约的,具体原因现在还不方便说,但希望陆霄远日后能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然后他央求父亲出门的时候帮忙寄出去。
然而,那封信却石沉大海了。
就这样,他在地下室生活了好几个月。可最终父亲还是顶不住压力,留了张存有他学费和生活费的卡,扔下一屁股外债,投湖自杀了。
他永远记得那天,春节还没过完,父亲说要出门办点事,还笑着承诺会给他带草莓,然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间地下室。
他父亲是家中独子,老家近一点的表亲和堂亲们都被他父亲借了很多钱,害怕再和他家扯上关系,没人愿意帮他料理父亲的后事,最终还是远房的叔叔念着旧情,过来帮着简单操办了一下。
父亲入土后,他的一切都被命运无情摧毁,彻底成了一无所有的人。
而生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幸的人。他那时依旧没能完全理解这句话,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上抱着最后一丝乐观的期待。
十六岁的他站在人车奔流的陌生街角,决定去找陆霄远。
时隔半年再度回到熟悉的虹榆市,踩着薄雪,他只觉得恍若隔世。他害怕被认出来,用帽子围巾把自己裹紧,从火车站径直打车去了陆霄远住的地方。
可迎接他的,只有空空如也的烧烤摊位和紧闭的大门。
有个老太太坐在旁边剥花生,见他敲门,便要他别敲了,说陆霄远已经搬走了,房子也卖出去了。
他大惊,连忙问老太太发生了什么。
那老太太先是叹口气,然后才道:“你是霄远的同学吧?说起这孩子,命是真的不好啊,爸爸走得早,妈妈也年纪轻轻就走了。”
他张着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妈妈去世了?”
他虽然只见过陆母几面,但印象中,那是个非常和善的女人,有着和陆霄远一样的漂亮骨相,然而,半生的操劳和病痛让她失去了原本姣好的面容。她嘴唇总是乌青的,面色也干枯蜡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他还记得陆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脸上的那份欣喜。她说他是陆霄远的第一个要好的朋友,希望他能常来家里玩。不过他知道陆母身体不好,所以没去打搅过几次。
“是呀,在门口跟人扯白的时候心脏病突然发作了,那会儿有个社区医生刚好路过,还帮忙做了急救,救护车来得也蛮快,只可惜还是没救过来。”老太太算了下日子接着道,“六月十三号那天走的,这一晃都半年了。”
他清晰的记得,当时的他听到这个日子,几乎是厉声打断了老人,确认有没有弄错时间。
然而,老太太的声音还是从天边飘来:“别看我老太婆人老了,记性可没老。平常每天都按时按点回来照顾妈妈和生意的孩子,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一晚上都没着家,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妈已经没了。”
他那时其实还想再多问一句,陆霄远当时是什么状态,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了,浑身抖得不像话。
他了解陆霄远,陆霄远一定是为了等他出现,所以才整夜都没回家,错过了母亲的最后一面……
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